江南市钱棠区,夜色刚漫过街角,美食街便充满了十足的烟火气。
排档、酒楼顺着街面铺展。
鳞次栉比的门面后,灯火次第亮起,漫过街面,将往来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排档的露天桌前坐满了人,杯盏相击的脆响、随性的划拳声此起彼伏。
炙烤的孜然香、小龙虾的麻辣鲜、糖水铺的清润甜,三种气味混合在一起,顺着晚风漫进鼻腔,勾得人脚步放缓。
摊贩的吆喝声不疾不徐,混着外卖骑手车铃的脆响,与满街的人声、食香缠在一起,热闹却不嘈杂。
陆逊身着月白锦袍,在满是烟火气的街区里竟不显突兀。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温润的文气,倒像是来江南游学的书生。
他信步走到街边一棵老槐树下的石凳旁坐下,抬手拂去上面的落叶,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四周。
周身的鬼气被他收敛得一丝不剩,连呼吸都与常人无异,唯有眼底深处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将周遭潜藏的阴邪气息尽收眼底。
来这里之前,他通过汪晓提供的情报,弄清了钱棠阴域的底细。
钱棠区域主“怨气化煞”,原名李大胆,本是清康熙年间钱棠街“醉仙楼”的厨子。
打小在后厨学徒,刀功没练出几分,偷奸耍滑的本事却练得炉火纯青。
掌勺之后,更是把“黑心”二字刻进了骨子里。
给食客的菜永远缺斤少两。
点一份东坡肉垫的全是萝卜块。
五花肉里掺着半块带毛的猪皮。
鲜鱼换作翻着肚皮的病鱼。
连青菜都专挑发黄发蔫的烂叶。
遇上阔绰主顾点硬菜,他便在分量上克扣,把省下的食材偷偷卖给街头摊贩换银钱。
若是普通食客,索性用发臭的腐肉充数,靠着重盐重辣掩盖异味。
更龌龊的是,他竟用阴沟里逮到的老鼠肉、流浪猫狗的肉,剁成肉馅做成包子、肉饼,对外宣称是鲜肉。
食客吃坏肚子找上门,他要么撒泼耍赖,要么串通掌柜反咬对方讹诈,几年间坑害了无数人。
久而久之,醉仙楼的名声一落千丈,食客越来越少,生意惨淡到几乎闭店。
掌柜日日唉声叹气,伙计们也陆续走了。
李大胆眼看就要失业,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觉得老实做菜赚不到钱,竟动了更恶毒的心思。
他不再满足于以次充好,把主意打到了流浪乞儿与外地客商身上。
趁着深夜无人,他诱骗这些孤立无援的人进店,用蒙汗药迷晕后残忍杀害,再将尸身剁成肉馅、剔骨卤制,伪装成牛羊肉售卖。
不知是人肉的肌理更细嫩,还是他为了掩盖真相用足了香料,这“特殊食材”做的菜竟意外受欢迎。
包子咬着多汁,卤味透着异香,食客们纷纷称赞,甚至有人专门远道而来品尝。
醉仙楼的生意一夜爆红,门庭若市。
李大胆赚得盆满钵满,短短三年便攒下了万贯家财。
他愈发肆无忌惮,杀害的人越来越多,后厨的地窖里堆满了残肢骸骨。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
有个外地客商的家人寻亲至此,在醉仙楼的包子里咬到了一枚人类的指甲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顺着这条线索追查,越来越多失去亲友的人聚集过来。
他们冲进醉仙楼的地窖,看到了满地的骸骨与尚未处理的尸身。
愤怒的民众将李大胆捆在街口,浇上煤油活活烧死。
死后,他的魂魄并未消散,反而吸尽了百年间街区阴邪之气,成为最凶最恶的厉鬼。
还给自己取名“怨气化煞”,盘踞于此凝成阴域。
当年的醉仙楼也成了他作祟的巢穴,更改名“醉魂楼”。
招揽而来的鬼属也尽是些作恶多端之辈。
有帮他诱捕凡人的“勾魂伙计”,专挑晚归路人下手。
有擅长凌迟虐杀的“剔骨厨师”,延续着他生前处理“食材”的狠辣。
还有专司藏匿尸骸的“窖鬼”,将受害者残躯埋于地窖,以吞噬生魂为乐。
陆逊静坐石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热闹夜市之下,阴冷气息正随着夜幕加深悄然蔓延。
街边烧烤摊老板的笑容僵硬,指甲缝里嵌着暗红污垢,被炭火红光掩盖。
拐角卖糖水的老婆婆,抬眼时眼底闪过一丝非人的幽绿,舀糖水的勺子上沾着一根细小的毛发,绝非牲畜所有。
还有几个看似醉酒的食客,脚步虚浮,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死气,脖颈处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勒痕。
这些被阴煞侵蚀或早已沦为鬼属诱饵的“人”,正若无其事地混迹在人群中,等待着夜幕彻底降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指针划过午夜十二点。
街区的人流量锐减,酒酣耳热的食客陆续散去,外卖骑手的身影也变得稀疏。
只剩下几家店铺还亮着灯,灯光在空旷街道上投下长长影子,显得格外寂寥。
空气中的温度骤然下降,刚才还燥热难耐,此刻却冷得刺骨。
陆逊依旧端坐不动,身姿挺拔如松。他看着残留的店铺灯光变得诡异。
暖黄光线渐渐转为幽绿,窗玻璃上凝结出一层薄薄黑霜。
街边槐树叶子簌簌掉落,枝桠扭曲成爪牙形状,投下的阴影在地面缓缓蠕动。
刚才还弥漫的食物香气,此刻也变了味,甜腻中夹杂着浓郁的血腥与腐臭,令人作呕。
最后一家亮着灯的小吃店“啪”地熄灭了灯光,整个钱棠美食街区彻底陷入黑暗。
巷弄深处传来一阵木门转动声。
紧接着,一栋古色古香的酒楼凭空浮现。
朱红的梁柱爬满暗黑色的血纹,像是凝固了千年的血迹。
窗棂上悬着一面褪色的酒旗,上书印着“醉魂楼”三个暗金色大字。
字缝间,似有血光流转。
风吹过时,酒旗猎猎作响。
酒楼的门槛很高,门口的台阶上,铺着一层暗红色的苔藓,黏腻湿滑,散发着腥气。
阴域已完全显现。
陆逊缓缓站起身,拍了拍锦袍上的灰尘,步履轻缓地朝着醉魂楼走去。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街道上格外清晰,每一步落下,地面的阴影都下意识地退缩几分。
临近酒楼时,一股更浓烈的阴寒气息扑面而来。
但他神色不变,依旧如寻常食客般从容,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朱红大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响刺耳难听,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酒楼内烛火摇曳,光线昏黄,跳动的火苗将墙壁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显得狰狞可怖。
大堂里摆着十几张方桌,桌面油腻发黑,残留着干涸的血渍与不知名的污渍。
桌腿旁堆着些破碎的骨头,隐约能辨认出是人的指骨与肋骨。
墙角的阴影里,传来“霍霍”的磨刀声,夹杂着微弱的呜咽。
几名身着油污厨服的伙计迎了上来。
他们身材枯瘦,面色青灰,眼眶凹陷,眼底没有丝毫人气,只有贪婪的幽光。
领头的伙计脸上挂着僵硬的假笑,嘴角几乎咧到耳根,露出两排泛黄的尖牙,:“客官里边请!咱醉魂楼的招牌菜可不少,蒸‘香肉’、卤‘嫩肢’、爆‘脆肠’,还有刚出炉的‘人肉叉烧包’,配上百年陈酿的‘血酒’,保管客官吃得过瘾,回味无穷!”
另一名伙计谄媚地凑上前来,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划过,留下一道黏腻的痕迹:“客官放心,咱这食材都是‘新鲜现宰’,今儿个刚‘收’了几个后生仔,肉质细嫩,无骨无腥,入口即化!比当年李掌柜用的老鼠肉、烂猪肉强百倍!”
他说话时,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从喉咙里喷出,夹杂着腐臭,令人作呕。
陆逊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后厨方向,竹制的门帘后,隐约能看到案板上摆着几段血淋淋的残肢。
鲜血顺着案板边缘滴落,在地面汇成一滩暗红的血洼。
墙角的木桶里浸泡着数颗面目狰狞的头颅,眼球突出,嘴巴大张,似乎还残留着死前的恐惧与不甘。
几名“剔骨厨师”正围着案板忙碌,手中的菜刀寒光闪烁,切割“食材”时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伴随着细碎的骨头断裂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那手法,竟与生前的李大胆如出一辙。
陆逊心中杀意渐起,却依旧不动声色,径直走到中央的方桌旁坐下,折扇轻敲桌面,语气平淡:“先上一笼叉烧包,一盘卤肥肠,再来一壶好酒。”
伙计们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以为又钓上了一个无知的凡人,纷纷点头哈腰地应着:“客官稍等,马上就来!”
转身朝着后厨走去时,他们的步伐轻飘飘的,双脚根本没有接触地面。
陆逊端坐在桌前,指尖搭在桌沿,魂力悄然扩散开来。
他能清晰感知,这酒楼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浓郁的死气与怨气。
无数生魂的残念在空气中漂浮、哀嚎,诉说着他们被虐杀、被烹煮、被吞噬的痛苦。
这些残念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怨念场,若是寻常阴魂闯入,早已被这股怨气侵蚀心智,沦为杀戮的傀儡。
不多时,几名伙计端着食物走了上来。
一盘油光锃亮的卤大肠被放在桌上,肉块切得大小均匀,色泽暗红,肌理间还凝着未干的血丝,表面泛着一层诡异的油光。
一笼热气腾腾的叉烧包摆在一旁,面皮发黄发暗,隐隐透着血色。
刚一打开笼盖,一股混合着血腥与甜腻的气味便扑面而来,馅里的“肉”软烂黏稠,隐约能看到细小的毛发与碎骨。
还有一壶泛着暗红色的酒,酒壶上刻着狰狞的鬼面,倒在碗里时,酒液竟还微微蠕动,散发着刺鼻的腥气。
陆逊拿起筷子,指尖并未触碰食物,只凭魂力便感知到其中蕴含的生魂残念。
那酒,竟是用人类的精血酿造而成,每一滴都沾染着无辜者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