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彻底漫过白沙河岸时，拂晓鬼屋的善后工作才终于告一段落。
警戒线还没完全撤下，橙红色的带子在晨风中轻轻晃荡。
门前的水泥地上零星散落着昨夜慌乱中掉落的宣传单。
那张印着“中元节亡魂祭·与思念之人对话”的海报，曾是陈倩倩花了半个月敲定的活动方案。
从文案措辞到插画风格，每一处细节都浸着她的心血，如今却成了她不敢再看的刺。
连扫一眼都觉得心脏被攥得发紧。
鬼屋算是保住了。
叶凌尘主动向上面提交了“特殊异界生物入侵”的报告，将事件定性为不可抗的超自然灾害，才免去了鬼屋被查封的命运。
可往日里排队到街角的热闹，却像被一场暴雨冲得干干净净。
偶尔有路过的行人驻足，也只是隔着老远朝里望一眼，指尖下意识地攥紧手机。
他们知道，拂晓鬼屋真的死人了。
这样的冷清，持续了几天。
这样的结果，陈倩倩也早有预料。
她坐在办公室里，桌上的咖啡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外面的光线照进来，映出她眼底的血丝。
没等她缓过神，执法局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听筒里的声音带着程式化的严肃，一字一句念出“198名伤者、37名死者，均为活动参与者”时，陈倩倩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冻住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不是这样的”，想说“我也没想到会出事”，可话到嘴边，只剩反复的、破碎的“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呼吸都带着哽咽。
直到电话那头传来挂断的忙音，她才瘫坐在椅子上，眼泪砸在冰凉的桌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那些受害者的脸在她脑海里反复浮现：有带着孩子来体验的母亲，有和朋友结伴的年轻人，还有一位特意来祭奠亡妻的老人……
每一张脸都带着对活动的期待，最后却成了她心里永远的愧疚。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吊销执照、赔偿巨款的准备，连道歉的草稿都在心里写了无数遍。
直到叶凌尘的电话打过来，说她没有责任。
这本该让她松口气，可她只觉得胸口更沉。
若不是她非要执着办这场活动，若她将活动规模缩小，多做些安全预案，那些人就不会被卷进来。
这份“免于追责”，在她眼里更像是一种讽刺。
她哪有资格说自己没责任？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倩倩就把自己关在了公寓里。
她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线都不肯放进来，房间里只留着一盏昏黄的小夜灯。
她蜷在床上，抱着枕头哭，哭累了就盯着天花板发呆，连外卖员的敲门声都懒得回应。
门口的外卖放凉了又被拿走，玄关处堆着几天没倒的垃圾，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压抑的气息，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汪晓来找过她三次。
第一次敲门时，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带着担忧：“倩倩，开门，我给你带了吃的。”
陈倩倩在门后攥着衣角，哑着嗓子说“我没事，你走吧”。
第二次，汪晓换了种方式：“倩倩，我买了你喜欢的红豆双皮奶，再不吃就化了。”
这次她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只有一句“我没胃口”。
第三次，汪晓在门外站了很久，能清晰听到里面压抑的啜泣声。
他又敲了敲门，轻声说，“倩倩，我知道你难受，让我进去，我陪着你”。
可里面连回应都没了。
汪晓在门外站了足足十分钟，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
他能感觉到门后那个女孩的绝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自己困在里面。
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周身的气息渐渐涌动，收起实体，化作魂体，轻轻穿过门板，飘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空气又闷又暗，还带着淡淡的泪痕味道。
陈倩倩蜷缩在床上，背对着门口，肩膀还在微微颤抖，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的耳垂。
汪晓轻轻飘到床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柔，生怕惊扰了她，像怕碰碎一件易碎的瓷器：“倩倩，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陈倩倩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没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进来。
沉默了几秒，才缓缓转过身。
她的眼眶红肿得像核桃，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睫毛湿湿的，粘在一起，看起来格外憔悴。
看见是汪晓，她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还带着一丝沙哑：“汪晓，真的是我不好……要是我没办那个祭典，要是我没那么贪心，想靠活动提升鬼屋的名气，那些人就不会死了……我就是个罪人。”
“不是你的错。”汪晓一把将她搂进怀中，语气比平时更郑重，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你办这场活动，本来是想让那些思念亲人的人，有个能‘见’一面、说句话的地方，是想给活人和逝者一个‘交谈’的机会，这是对逝者的祭奠，也是对活人的慰藉，你的本意从来没有问题，怎么会是罪人？”
他顿了顿，看着陈倩倩泛红的眼眶，继续说道：“谁能想到会有异界生物藏在暗处？那些东西躲在维度缝隙里，连特殊部门都没察觉到踪迹。谁又能预料到，它们会将祭典上的烟火气、思念的情绪当成坐标，突然闯进来？这些都不是你能控制的，也不是你能预料到的，别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你扛不住的。”
陈倩倩咬着下唇，牙齿几乎要把下唇咬出血来。
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却慢慢停下了啜泣。
她沉默了很久，房间里只剩下她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还有一丝从未有过的不甘，声音发颤地开口：“可我什么都做不了……那天在河边，我看着那些人受伤、倒下，看着你跟鬼盟的兄弟们和异界生物拼命，我只能躲在你身后，抱着头发抖，就像个没用的废物。要是我能厉害一点，要是我能帮上忙，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了？”
她说着，忽然攥紧了拳头，眼神里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她看着汪晓，一字一句地说：“汪晓，我想修炼。我不想再这么无助了，我不想下次再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保护我，看着悲剧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
汪晓愣住了，一时竟没法接话。
但看着陈倩倩眼底的坚定，他又没法直接说出打击她的话。
陈倩倩是凡人，没有灵力波动，也没有半点修炼天赋。
而他是鬼，对凡人修炼的门路本就不熟悉。
思考片刻，他才慢慢开口：“倩倩，凡人想修真，要有灵根才行，就像林诗韵那样，她天生有灵根，才能吸收天地灵气。普通人要是没有灵根，就算练一辈子，也没法筑基。修真这条路，你走不通。”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他不想让陈倩倩失望，可也不能骗她。
陈倩倩的眼神明显暗了下去，像刚燃起的火苗被泼了一盆冷水。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连修炼都不行吗……那我还是只能做个废物……”
汪晓看着陈倩倩垂下去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为难：“不过，话也不能完全说死……只是修真这条路，没有灵根是真的走不通……”
忽然他像是被什么念头撞了一下，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声音都比刚才轻快了些：“但也未必没有别的办法！除了修真，凡人还能修武啊。”
陈倩倩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汪晓，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真的吗？修武真的适合我这种普通人吗？”
汪晓刻意放缓语速：“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拿这种事骗你？”
他怕陈倩倩又陷入自我怀疑，特意找了更具体的例子，语气里添了几分笃定：“修武跟修真不一样，不看灵根，只看能不能熬。我之前在燕京办事，见过一位快七十岁的武道大宗师。他就可以一拳砸开半米厚的青石，仅凭体内气劲就能挡住普通子弹，脚尖点地就能跳跃几十米高。”
陈倩倩的睫毛颤了颤，终于抬起头看他，眼神里藏着茫然，还有点没说出口的期待：“真的……普通人也能做到吗？我没半点基础。而且，要去哪里找武道宗师指点呢？”
汪晓立刻接话，“你忘了？诗涵的父亲林正南，就是修武的，他可是正经的武道宗师，比我在燕京见的那位只差一步。你要是真决定走这条路，就让诗涵牵个线。”
这话像颗小石子投进陈倩倩心里，漾开一圈涟漪。
她想起之前跟林诗涵约饭，林诗涵就和她提过自己的父亲。
沉默几秒，她终于轻轻点头，声音虽轻，却带着决心：“好，我想试试。”
汪晓心里松了口气，立刻拿出手机，翻出林诗涵的号码，指尖刚要按下去，又转头问陈倩倩：“要不要你自己跟她说？”
陈倩倩看着手机屏幕，手指动了动，还是摇了摇头：“我……我怕说不清楚，还是你说吧。”
“行，那我开免提，你听着。”汪晓按下拨通键，铃声刚响两声，就被接起，林诗涵清脆又带着焦急的声音立刻传出来：“汪晓，你终于打电话给我了。对了，倩倩怎么样了？我这两天发微信、打电话给她都没回。”
陈倩倩站在一旁，鼻子忽然有点酸，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汪晓看了她一眼，对着电话轻声说：“倩倩没事，就在我旁边。她想修武，想找你父亲问问门路，你看方便牵个线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紧接着传来林诗涵陡然拔高的声音，满是惊喜：“修武？真的吗！倩倩你终于想通了，真是太好了！我爸肯定愿意呀，你们现在在哪儿？我这就跟我爸说，让他今天别出门了，你们直接来我家！”
陈倩倩握着手机的手轻轻抖了抖，对着听筒哑着嗓子说：“诗涵，谢谢你……”
林诗涵的声音立刻软下来，带着点心疼，“倩倩，你能想通就好，别再自己憋着了，地址我发你微信，路上慢点。”
挂了电话，陈倩倩看着微信里林诗涵发来的定位，忽然觉得身上轻快了些。
像是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被人帮着挪开了一角，能透进点风了。
汪晓看着她的脸色慢慢回暖，笑着说：“走吧，先收拾一下，总不能这样去见诗涵的父亲。”
陈倩倩低头看了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