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柏油路被盛夏的阳光烤得发烫,车轮碾过路面时扬起细小的尘土,混着路边稻田里飘来的稻香,钻进车窗,带着泥土的腥气。成彦指尖攥着那张泛黄发脆的项目人员登记表,指腹反复摩挲着 “周明远” 三个字,墨迹已经有些晕染,旁边用圆珠笔标注的 “音响师” 三字笔画遒劲,老家地址 “周家村东头三号” 被红笔圈了两道,边角被捏得发皱。
“还有五分钟到村口。” 顾怀安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得很,指节因为用力泛着浅白,目光扫过路边歪斜的路牌,“陆岩查到老周退休后就回了老家,种着三亩水稻两亩菜地,平时除了赶集很少出门,跟邻里搭话都少,性格孤僻得很。”
成彦点点头,视线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白杨树。树叶被风掀得哗哗作响,像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让她后颈发紧。自从找到陈建军拿到备用录音带,李梅却被贺文璋的人掳走后,她心里就像压着块浸了水的棉絮 —— 既怕错过任何关键线索,又怕这些深埋十年秘密的知情人,因为自己的追查陷入万劫不复的危险。
车子驶进周家村,村口老槐树下围坐着几位乘凉的老人,手里摇着边缘磨毛的蒲扇,眼神像探照灯似的黏在这辆外来的黑色轿车上。顾怀安停下车,摇下车窗,笑着递过去一包软中华:“大爷,麻烦问下,周明远老师家住哪儿?我们是他以前的同事,特意来拜访。”
老人们互相递了个眼神,其中一位头发花白、下巴颏儿挂着山羊胡的大爷接过烟,夹在耳朵上,指了指村东头的方向:“老周啊,住最里面那栋红砖墙的,门口种着两排向日葵,长得比人还高。不过你们找他干啥?他这人怪得很,退休后就没见过他跟外人来往,当年一起上班的老伙计来串门,他都隔着门说不在。”
“我们是为了十年前锦溪文化园的项目来的,有些技术上的事儿想请教他。” 成彦探过身,语气尽量放软,指尖不自觉地抠着车门的橡胶密封条。
大爷撇了撇嘴,吐出一口烟圈:“锦溪项目?那事儿别提了,当年闹得鸡飞狗跳,老周就是因为这事儿提前退的休,听说跟投资方吵得厉害,差点动手。你们可得小心点,别戳他痛处,他那脾气,发起火来能把桌子掀了。”
道谢后,车子顺着坑坑洼洼的村道往里开,很快就看到了那栋红砖墙的房子。门口的向日葵长得秆粗叶壮,花盘金灿灿的,朝着太阳昂着头,像一排站岗的士兵。门口的木门虚掩着,缝隙里能看到院子里搭着个简易的石棉瓦棚,里面堆着些蒙满灰尘的旧音响设备,电线像乱麻似的缠在上面。
成彦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感受到地面的灼热,烫得她下意识地踮了踮脚。她走到木门前,指尖轻轻敲了敲门板,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周老师,您好,我们是来拜访您的。”
院子里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鞋底蹭着地面,沙沙作响。紧接着,一位头发半白、身形微胖的老人走了出来,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短衫,领口卷着边,露出黝黑的脖颈。他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眼神浑浊,像蒙了层雾,手里拎着个掉了漆的铁皮水壶,看到成彦和顾怀安,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周老师,我叫成彦,是林婉君的女儿。” 成彦递上那张项目登记表,指尖微微发颤,“十年前锦溪文化园项目,您是负责音响的老师,我母亲当时唱了主题曲《锦溪谣》,我们想问问您当年录制时的情况。”
提到 “林婉君” 和 “锦溪谣”,老周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铁皮水壶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溅起细小的泥点,浸湿了他的布鞋。他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成彦,语气变得急促,声音都有些发颤:“我不知道什么锦溪谣,也不认识林婉君,你们找错人了!” 说完,他伸手就想关门。
顾怀安连忙上前一步,用手掌挡住门板,掌心贴着粗糙的木头,语气诚恳:“周老师,我们没有恶意。当年的项目藏着很多隐情,我母亲是被胁迫的,我父亲也因此丢了性命,我们只是想查明真相,不让好人蒙冤。”
老周的肩膀微微颤抖,像被风吹得摇晃的向日葵秆。他看着顾怀安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成彦泛红的眼眶,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松开握着门板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让邻居看到不好。”
院子里的石棉瓦棚下,堆着不少老式音响设备,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用手指一摸就是一道白印。有些设备上还贴着 “锦溪项目专用” 的白色标签,标签已经发黄卷曲。老周拿起墙角一块黑乎乎的抹布,胡乱擦了擦石桌,灰尘飞扬,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坐下:“当年的事,都过去十年了,还提它做什么?人都死了,项目也黄了,查了又有什么用?”
“过不去。” 成彦的声音发颤,指尖死死攥着衣角,布料被拧出深深的褶皱,“我父亲的绣坊被人纵火烧了,公司破产,最后抑郁而终;我外公被人陷害中风,至今躺在床上不能说话;我母亲被胁迫唱歌,这些年一直活在愧疚和恐惧里,连那首歌都不敢再听。周老师,您当年一定看到了什么,求您告诉我们,哪怕是一点点线索也好。”
老周拿起桌上一个变形的搪瓷杯,喝了一口水,手指摩挲着杯壁上的划痕。搪瓷杯的杯沿缺了个口,上面印着的 “先进工作者” 字样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淡淡的痕迹:“当年,我是项目组特聘的音响师,负责所有录音和现场音响调试。贺文璋找林小姐唱主题曲,一开始我还挺高兴,林小姐的声音干净透亮,人也谦和,不像那些耍大牌的明星,录歌时还会跟我请教音响效果。”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悠远,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的录音棚:“第一次进录音棚,我就觉得不对劲。林小姐眼睛红肿,明显是哭过,眼底还有血丝,唱到‘溪水浊,山石破’那句时,突然就停了,捂着嘴蹲在地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说‘我唱不下去,我父亲还在医院里,他们说我不唱就撤掉特效药’。” 老周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贺文璋的副手,就是那个叫赵峰的,当时就在录音棚外盯着,听到这话就冲进来,拍着桌子威胁她,说如果她不配合,不仅让她父亲等死,还要让她在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
成彦的眼泪瞬间滑落,顺着脸颊砸在石桌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能想象到母亲当时的绝望,一边是病重的父亲,一边是赤裸裸的威胁,只能强忍着泪水,在录音棚里唱完那首充满屈辱和痛苦的歌。她的手指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让她保持清醒,心里的恨意像野草般疯长。
“还有别的吗?” 顾怀安追问道,语气尽量平稳,指尖却紧紧握着拳头,“比如贺文璋有没有提到项目的其他事?或者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老周放下搪瓷杯,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棚子下,从一堆设备里翻出一个布满灰尘的黑色金属盒子。盒子上面锈迹斑斑,锁扣已经生锈,他用指甲抠了半天,才把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个银色的小型录音笔:“这是我当年偷偷藏起来的。”
他把录音笔递给成彦,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贺文璋的人在录音棚里盯得紧,但我觉得他们不对劲,就偷偷打开了这个录音笔。这里面不仅有林小姐哭着拒绝演唱的声音,还有贺文璋和赵峰的对话,提到了‘违规审批’‘打通关系’‘处理掉那个老顽固’—— 我后来才知道,‘老顽固’指的就是你外公,因为他一直反对这个项目。”
成彦接过录音笔,指尖感受到金属的冰凉,心里百感交集。她按下播放键,母亲压抑的呜咽声立刻从录音笔里传来,断断续续,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绝望,紧接着是赵峰粗暴的吼声:“哭什么哭!再哭就把你父亲从医院里扔出去!贺总说了,你要是识相,不仅给你天价酬劳,还能让你父亲得到最好的治疗,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