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的客厅飘着淡淡的茉莉花茶香气,是成母下午刚泡的,茶盏里的茶叶沉在杯底,茶汤凉了大半。夕阳透过洗得发白的纱窗斜斜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墙角的旧藤椅上,椅背上搭着一件洗得褪色的蓝布衫 —— 那是成彦父亲生前常穿的。老式液晶电视屏幕亮着,边框有些泛黄,音量调得不大,刚好能听清主持人温和的提问声,屏幕反光里映着成母静坐的身影。
成母坐在深棕色的实木沙发上,沙发扶手被岁月磨得发亮,她手里捧着一个磨得温润的竹制绣绷 —— 那是成彦父亲生前最常用的工具,绣绷边缘还留着他指尖反复摩挲的浅痕,棱角早已圆润,上面绷着一块未完成的栀子花纹样,米白色的绸缎布料有些发旧,针脚疏疏落落,有的地方线还松着,是他出事前最后一个下午绣的,剪刀还放在旁边的针线笸箩里,锈迹斑斑。
“妈,您看,彦姐的专访开始了!” 放学回家的侄女小念背着粉色书包,蹦蹦跳跳地跑到沙发边,书包带还歪在肩上,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镜界》宣传海报,海报上的成彦穿着战斗制服,眼神锐利,小念献宝似的把海报举到成母面前,“我们班同学都喜欢彦姐,说她是最有正义感的女演员!昨天还有人模仿彦姐破解密码的动作,被老师点名了呢!”
成母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接过海报放在茶几上,海报边缘被小念攥得发皱,她伸手轻轻抚平,目光却没离开电视屏幕。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绣绷上的绣线,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天青色,指尖微微发颤,指腹上还留着常年做家务的薄茧,蹭过粗糙的绸缎布料,有些发痒。自从成彦决定复出拍戏,还执意要追查丈夫当年被害的真相,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她怕女儿重蹈覆辙,怕那些黑暗的势力再次伤害她,更怕女儿因为执念太深,最终毁了自己。这些年,她嘴上没少劝成彦 “放下”,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女儿骨子里的执拗,和她丈夫一模一样,认死理,不撞南墙不回头。
电视屏幕上,成彦穿着一身月白色衬衫,领口系得规整,没有戴任何首饰,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额前有几缕碎发,是匆忙间没整理好的。她的眼神平静却坚定,像深潭里的水,面对主持人的提问,语速不急不缓,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容和她小时候得到奖状时一模一样,带着点腼腆,却藏不住骨子里的骄傲。当被问到创作《镜界》的初心时,成彦抬手拿起手边的一个小型绣绷,绣绷上的栀子花绣得精致,是她自己绣的,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花瓣,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初心很简单,一是为了父亲,二是为了那些被忽视的声音。”
成母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顿了半拍,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绣绷,指腹深深嵌进竹制的纹路里,有些发疼。她看到电视里的女儿眼底泛起淡淡的水光,像蒙了一层薄雾,却始终没掉泪,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声音低了些,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砸在成母心上:“我父亲是个老匠人,一辈子守着绣坊,就认‘一针一线皆良心’这几个字,却因为数字诈骗家破人亡。他到最后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踏踏实实做事,却会被人骗得一无所有。” 成彦顿了顿,抬手拂了拂额前的碎发,掩饰眼底的酸涩,“他总说‘良心是底线’,可在数字时代,良心却成了骗子用来钻空子的软肋。”
“妈,彦姐好可怜……” 小念坐在成母身边,小小的身子往她身上靠了靠,看着电视里的成彦,眼眶红红的,鼻尖也泛着红,“原来彦姐拍戏不是为了出名,是为了爷爷啊。我以前还以为她是想当大明星呢。”
成母没说话,只是喉咙发紧,像堵了一团棉花,喘不过气,眼眶渐渐湿润,视线开始模糊。她想起丈夫出事前的日子,他整天愁眉不展,坐在绣坊的椅子上,对着电脑上的诈骗记录唉声叹气,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大半,嘴里反复念叨着 “对不起家人”“我不该信那些人的话”。她想起成彦那时候刚入行不久,没什么名气,为了帮家里还债,每天跑好几个剧组,饰演的都是没有台词的小角色,累得倒头就睡,却从来不在她面前抱怨,每次回家都强颜欢笑,把挣来的钱小心翼翼地交给她,说 “妈,这是这个月的工资,您先拿着还债”。后来丈夫走了,成彦被封杀,母女俩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女儿总是把她护在身后,说 “妈,别怕,有我呢,我会让您过上好日子的”。可她那时候只觉得女儿太傻,太执拗,为什么不能放下过去,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电视里,主持人又问起成彦作为女性制作人,是否遇到过性别偏见。成彦坦然一笑,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像被打磨过的刀锋,不刺眼,却有力量:“当然遇到过。筹备《镜界》时,有投资方直言‘女人搞技术题材不靠谱,撑不起来’,还有人说‘不如加条感情线炒 cp,制造点话题,比讲什么诈骗管用多了’。”
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平稳,语气变得坚定起来,眼神里的光越来越亮:“但偏见不是用来妥协的,是用来打破的。女性的细腻不是弱点,反而能让我们更敏锐地捕捉到弱势群体的困境,比如老年人群体面对数字诈骗时的无助;女性的坚韧也不是硬撑,是在看清行业真相后,依然选择坚守底线,不被流量和资本裹挟。”
成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带着温热的温度,滴在绣绷上的栀子花纹样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把天青色的绣线染得更深了些。她抬手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却越擦越多,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落在手背上,冰凉冰凉的。这些年,她只看到了女儿的辛苦和倔强,看到了她被封杀时的落魄,看到了她复出时的艰难,却没真正理解她的坚持。她以为女儿是在 “报复”,是在 “逞强”,却没想到,女儿是在带着丈夫的遗愿,用自己的方式守护更多的人,不让更多家庭重蹈她们的覆辙。
“女性不必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不必刻意模仿男性的强硬,我们的细腻、共情、坚韧,都是独有的优势。” 电视里的成彦目光明亮,像夜空中的星星,声音温柔却有力量,穿透屏幕,在客厅里回荡,“就像我常说的,‘女性的光芒不是用来照亮别人的,是用来照亮自己脚下的路’—— 只要我们不放弃,不妥协,就一定能在这个行业里,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专访结束时,夕阳已经落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的路灯亮起,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和客厅里的灯光交织在一起。小念懂事地帮成母打开客厅的大灯,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成母脸上未干的泪痕,也照亮了她鬓角的白发。她拿起手机,手机壳是成彦去年给她买的,上面印着小小的栀子花,她犹豫了很久,手指在拨号键上悬着,反复摩挲着屏幕上成彦的名字,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电话。
“喂,妈。” 电话那头传来成彦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带着笑意,能听出她刚忙完,呼吸还有些急促,“您看电视了吗?我还以为您不会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