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的台词课,来的是头发花白的张老师,他穿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鼻梁上的老花镜用胶布粘过镜腿。手里拿着成彦的台词本 —— 上面已经被成彦标满了红色批注,“‘这针脚’后停半秒,显哽咽”“‘一辈子’尾音扬一点,显无奈”,连标点符号旁边都画了小圈。
“成彦同学,咱们先读‘破庙缝嫁衣’这段。” 张老师推了推老花镜,手指点在台词本上,“你先试试,不用急,怎么想的就怎么读。”
成彦深吸一口气,看着 “这针脚歪了,像我这一辈子……” 这句,忽然想起试镜时的粗瓷碗,想起地下室里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她开口时,声音比平时软了点,读到 “针脚歪了” 时,故意顿了半秒,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读到 “一辈子” 时,尾音轻轻扬起来,带着点没散的颤 —— 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眼泪在里面转了转,没掉下来。
“停。” 张老师忽然开口,手指轻轻敲了敲台词本,“‘子’字的尾音别吞,古装台词要‘收而不吞’,你刚才收得太快,像话没说完。再试试,把‘子’字的音拉长半拍,像叹气似的 —— 比如你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叹气时是不是‘哎 ——’拖很长?就这个感觉。”
成彦跟着练了三遍,第一遍还是急,第二遍尾音飘了,第三遍终于找到感觉 ——“一辈子” 的 “子” 字拖了半秒,声音里带着点气音,像风刮过破庙的窗棂。张老师终于点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有点糙,却很暖:“对了!这就是‘贴情绪’的台词 —— 行业冷知识:悲情台词不用‘字正腔圆’,也不用喊得惊天动地,要‘气口多 1 个’,比如‘这针脚’后停半秒,‘歪了’后再停半秒,显哽咽;声音软一点、虚一点,像怕被人听见似的,这才是苏锦的‘藏泪’。”
他翻到台词本的最后一页,用铅笔写了句 “声随情动,情随角走”,字写得歪歪扭扭,却很有力:“你刚才读的时候,眼泪在眼眶里转,没掉下来 —— 这就对了!苏锦不会在破庙里嚎啕大哭,她会偷偷擦眼泪,会把哭腔藏在话里,你悟到这点,比我教 100 遍技巧都有用。”
小夏在旁边偷偷录了音频,见张老师夸成彦,赶紧把手机收起来,小声说:“彦姐,我把你刚才的声音录下来了,以后你忘词了,我还能给你当提词器 —— 不过你刚才读的,我都快听哭了,比我看催泪剧还感人!”
培训结束那天,造型组的小张推着个银色衣架子过来,上面挂着苏锦的古装 —— 青灰色的粗棉裙,布料摸起来有点糙,像真的穿了很久;裙摆有两道细缝,是用剪刀故意剪得毛边,再用砂纸磨了磨,显得像被树枝勾破的;腰带上别着个小小的木簪,簪子上刻着简单的缠枝纹,纹路里还涂了点浅棕,像常年摩挲的包浆。
“这裙子我洗了 5 遍,特意做旧的,” 小张摸着裙摆的细缝,“袖口和领口都磨了毛,像苏锦洗了几十次一样 —— 别担心脏,是‘做旧不脏’,看着有故事,其实很干净。”
成彦坐在梳妆镜前,化妆师李姐正给她描眉 —— 李姐的手法很轻,眉笔是浅棕色的,描到眉尾时故意淡了点:“苏锦的眉形要‘细而弯’,不像侠女那样‘粗而直’,眉尾淡一点,像被雾扫过,显柔弱,但眉峰要稍微提一点,显骨子里的劲,别画成‘病秧子’。”
成彦看着镜中的自己,眉毛慢慢有了形状,李姐又给她抹了点浅粉色的唇釉,不显眼,却显气色。“好了,看看吧。” 李姐退后一步,把镜子慢慢转过来。
镜中的人穿着青灰素裙,头发用木簪松松挽着,发尾绕着圈浅灰丝带,丝带在阳光里泛着点柔光。成彦的肩线沉而不垮,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指尖轻轻碰着裙摆的细缝 —— 忽然觉得,镜子里的人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自己的眼睛,陌生的是眼神里的 “藏锋”—— 那不是刻意装出来的,是这几天练礼仪时的 “分寸”、练步态时的 “沉劲”、练台词时的 “哽咽”,一点点揉进了骨子里。
她抬手碰了碰镜中的木簪,指尖的温度透过镜面传过来,像碰到了另一个人的手。心里忽然涌起股奇怪的感觉:不是她在 “扮演” 苏锦,是苏锦借着她的眼睛,又活了一次 —— 苏锦藏在裙摆里的委屈,藏在木簪里的隐忍,藏在台词里的哽咽,都和她心里那些没说出口的过往,悄悄叠在了一起。
“彦姐,你看你这眼神,” 小夏举着手机拍照,声音有点发颤,“比试镜时更贴了,像苏锦真的从剧本里走出来了 —— 我刚才差点喊‘阿锦姑娘’,没好意思开口!”
成彦没说话,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素裙的细缝上,像给那些没说出口的故事镀了层浅金。她想起张导说的 “角色宿命感”,原来不是她找到了苏锦,是苏锦找到了她 —— 在这面擦得透亮的镜子前,两个都在暗处藏着光的灵魂,终于轻轻碰在了一起。
培训室的时钟指向下午 5 点,指针 “咔嗒” 响了一声。镜面上的百叶窗影子晃了晃,像苏锦轻轻叹了口气,又像成彦自己,终于把心里的 “沉”,都放进了这个角 “苏锦” 的角色里。她对着镜子里的人,轻轻弯了弯嘴角 —— 那是苏锦的笑,也是她的笑,带着点委屈,却又藏着点不肯认输的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