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鞠躬之后,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意志按下了天地的静音键。
曾经在槐树光秃秃的枝丫间持续低语的风,变得沉重起来。
它沉甸甸地压在我们村子上空,浓稠厚重,仿佛空气本身都凝固了。
这份寂静并非空洞无物,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是世界原本熟悉节奏应在之处的一片空白。
我几乎能感觉到,眼睛后方隐隐作痛,脚下的大地也在微微颤抖。
第二天早上,铁匠,一个双手粗糙、生活规律的人,来到集市,拿出他的钱币。
钱币背面代表皇帝统治的圆圈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白、暗淡的圆盘。
这个情况像疾病一样蔓延开来。
很快,每个人都在检查自己的钱包。
恐惧,寒冷而尖锐,刺穿了清晨的空气。
我依然记得井边的那一幕。
一个不超过七岁的孩子,紧紧攥着一枚铜币,想买些糖果。
他把钱掉了下去。
铜币落下,但没有溅起水花,只有一声清脆的金属叮当声从井底传来。
这……不对劲。
井水异常平静,仿佛物理法则被改写了。
周围人们的表情,孩子眼中的震惊和恐惧,那是一个关键的时刻。
我们所熟知的世界,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有些东西已经破碎了。
村里德高望重、遵循传统的长辈赵老先生,决定在一块石碑上刻下“守陵人”这个名字。
他想铭记那个牺牲了一切的人。
那庄重的仪式,他凿子的每一下小心刻划,阳光在打磨过的石碑表面闪烁——这一切都徒劳无功。
每尝试刻一个字,石头就碎成了粉末。
他停了下来,脸上的恐惧神情我永远也忘不了。
“名字写不下啊……因为他早就不是人了。”他低声说道,声音颤抖。
名字无法被写下,他不再是人了。
连铭记他这件事都被禁止了。
那天晚上,主人公在世上留存的最后遗物——卷轴,燃起了绿色的火焰。
周围的影子伸展扭曲,接着,一个身影,一个和我们的守护者轮廓一模一样的身影走了出来,随后消散。
然后,我们村子里英雄站立过的地方,地面开始颤抖,一个人形的坑塌陷成了一个螺旋状的深渊。
一枚空白的钱币出现在坑底,一个村民,被某种可怕的好奇心驱使,伸手去拿它。
钱币在他触碰的瞬间化为乌有。
我能感觉到大地在叹息,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
七天过去了,一切都变了。
接着,长在井边的“铃舌草”开始枯萎,它们细长的叶子都垂了下来。
那些枯萎植物的根会慢慢腐烂,被那棵扭曲、古老、似乎在注视着一切的槐树吞噬。
从那时起,每天寅时(凌晨3 - 5点),老槐树上都会出现一串奇怪的脚印。
不多不少,刚好三步。
就像一个逐渐消散的鬼魂。
我们试图回忆那个本该记住的名字,但毫无用处。
它已经从我们的记忆中消失了。
那个我们都知道的、必不可少的“赶尸契约”咒语,变成了一首童谣,在风中成了一段毫无意义的旋律。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最伟大的魔法,最伟大的牺牲,最终会变成一场孩童的游戏。
随着记忆渐渐消逝,幽都的雾海分开了,我守护者的影子消失了。
我的灵魂,或者也许那只是风,感觉到了他轻柔的脚步声,深深埋在大地之中。
风轻声道别,但这一次,没有了回声。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守我的独木桥。
万籁俱寂。
那是一种能将耳膜压迫到疼痛的死寂。
风并非停了,而是改变了形态,不再是穿林拂叶的潇洒,反而像受惊的走兽,紧紧贴着地面匍匐,绕开每一块石头,每一寸土地,仿佛脚下是烧红的烙铁,充满了卑微的畏惧。
村民们僵在原地,脸上的惊愕尚未褪去,便被这前所未有的寂静攫住了心脏。
他们从未想过,原来声音的消失,比任何雷鸣都更令人恐惧。
这种诡异的宁静持续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时,村里炸开了锅。
杂货铺的王五是第一个发现的,他准备开门做生意,抓起一把铜钱清点,却在触碰的瞬间呆住了。
他手中的铜钱,无论新铸还是旧用,背面的那个象征着“守”的圆圈,竟然全都消失了。
铜钱背面,变得和正面一样光滑,只剩下中间那个方孔。
王五不信邪,把钱箱整个倒在柜台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结果却让他脊背发凉——上千枚铜钱,无一例外。
消息像瘟疫一样传遍了整个村子。
家家户户翻箱倒柜,妇人从发髻上取下用作配饰的铜钱,孩童从怀里掏出积攒的压岁钱,铁匠铺的师傅甚至拿出了几枚前朝的古币。
结果都一样,圆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