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瞬间被高温蒸发,融入铜中。
沈约举起铁锤,开始锻打。
他一共挥落了七十二锤,每一下,都在心中默诵一段失传的《守陵誓》。
锤声沉闷而富有节奏,与他的心跳合二为一。
然而,随着最后一锤落下,那铜块并未如预想中那般被锻成铃形,反而彻底塌陷,化作了一枚形制古怪的扁平铜片。
在铜片的正中央,一道裂缝浑然天成,形成了一个酷似眼瞳的孔洞。
沈约拿起这枚温热的铜片它不能再驱使行尸,却可以“看见”那些常人无法窥见的东西。
当夜,暴雨再次倾盆而下,比前几日都要猛烈。
沈约端坐在堂屋的神龛前,神色平静。
他将那枚眼状的铜片,小心翼翼地嵌入了祖父牌位的背面,让那“眼瞳”朝向东南方的幽都陵所在。
子时三刻,屋外狂风大作,吹得屋柱嘎吱作响。
悬在檐角的铁马风铃本早已锈死,此刻却无风自响,发出的声音凄厉尖锐,如同鬼哭。
沈约依旧端坐不动,目不斜视。
忽然,他感觉到身前的神龛传来一阵微弱的热量。
他猛地回头,只见那块黑漆的牌位背面,竟透出了一阵幽幽的青光。
铜片上那道眼状的裂孔,此刻仿佛真的活了过来,其中映照出的,竟是千里之外的景象:巍峨而古老的幽都陵门,正在缓缓合拢。
就在那门缝即将彻底关闭的刹那,一道青灰色的佝偻人影,如同没有骨头的影子一般,从门缝中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
那人影手中,还提着半只破碎的铜铃。
影像一闪即逝,牌位背后的幽光瞬间敛去,神龛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可沈约的目光,却死死地定格在了牌位上。
那佝偻的身影,那破碎的铜铃,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十年前在幽都陵前失踪的祖父。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摸着冰冷的牌位,良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语道:“原来……你早就回来了。”
第三日,雨过天晴,沈约没有带任何祭品,只扛着一把锄头上了山。
他径直去往祖父生前巡视陵区时最常歇脚的最高处的一方平台。
他凭着记忆,在平台中央挖了下去。
果然,不过数尺,锄尖便碰到了一块坚硬的石板。
他清开泥土,搬开石板,
匣中没有金银,没有秘宝,只有半卷被火烧得焦黑的纸张。
纸上的字迹残缺不全,却透着一股他无比熟悉的风骨。
他辨认了许久,才将那些断续的字句连贯起来:“……守者非拒……乃是接……夜来者息,昼行者安……”
这是失传已久的《守陵本纪》真本残卷。
上面记载的,是沈家作为守陵人真正的使命。
不是拒绝和抵挡,而是接纳和平衡。
沈约没有将这半卷焦纸带回家中。
他将其重新平铺在石台的中心,覆上一层薄薄的泥土,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株早已备好的、名为“铃舌草”的异草,栽种了下去。
那草一入土,草叶便迅速舒展开来,细密的根须仿佛有生命一般,自动穿入下方的纸张缝隙,像是在贪婪地吞噬着那些古老的文字与记忆。
他静静地立于山巅的风中,望着那株铃舌草的草尖在风中轻微颤动,宛如正在无声地诵读着那古老的箴言。
他闭上眼,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深处,某种持续了千年的沉重脉动,随着幽都陵门的关闭,随着祖父的“归来”,随着他完成的这一切仪式,正在发生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根本性的改变。
风停了,雾散了,整片山林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死寂。
沈约睁开眼而他,就是这规矩的起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