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他会将这种不祥之物深埋或销毁,但今夜,他没有。
他将铜铃带回屋中,擦去泥土,郑重地放在了窗台上。
月上中天,清辉如水。
他对着那只沉默的铜铃,仿佛对着一个老友,轻声说道:“若你还要人念,我便再念一次。”
话音刚落,铜铃发出一声极轻微的震颤,而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却依旧纹丝不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隔绝。
子夜时分,他依约而行。
他盘膝坐在窗前,口中低声诵念起那段早已刻入骨髓的《赶尸令》。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但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千钧之力,沉沉地融入庭院的土地里。
当念到“魂归有路,夜行无灯”一句时,窗台上那只铜铃骤然浮起,在离桌面三寸高的地方凭空悬停,无绳自浮。
他并未因此停顿,眼神古井无波,继续将最后一句念完。
终句落下的刹那,铜铃“当啷”一声坠回窗台,竟在木板上摔裂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粒只有半颗米大小的青灰色沙砾,从裂缝中滚了出来。
这沙砾的颜色与质地,与三日前他从衣襟上发现的那粒,同出一源。
他沉默地将沙砾拈起,置于掌心,随即闭上了双眼。
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地观察与接受。
他凝神,将自己的意念沉入那粒沙中。
刹那间,他感觉到那冰冷的沙砾仿佛活了过来,竟在他的掌中,如心脏般轻微地搏动起来。
也是在那一刻,他第一次主动地,用自己的意念向那庞大的地脉意志发出了回应:“你要我走,还是留?”
没有直接的回答。
翌日清晨,他推开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停住了脚步。
院中的落叶并未被风吹散,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精心排列,从他的门前石阶开始,一路铺展,形成了一条清晰的小径,蜿蜒着指向村外义庄的旧址。
他没有丝毫犹豫,抬脚踏上了这条落叶之路。
每一步踩下,脚底的落叶便会陷落半分,叶下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气,仿佛正踩在大地的肺叶上,感受着它的呼吸。
义庄早已荒废多年,只剩下几堵断壁残垣。
当他行至那片废墟前时,一阵细微而执拗的声响从断墙后传来,像是有人在用指甲缓慢而用力地刮擦着石碑。
他绕过断墙,后面却空无一人。
只有一块断裂的石碑立在原地,碑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那刮擦声的源头,竟是几茎刚刚从石碑的裂缝中钻出的新草。
那草叶的形状极为奇特,宽而扁,形如人的舌头,正随着微风轻轻颤动,仿佛在努力模仿着某种未能说完的言语。
他站在断碑前,久久未动。
地脉用落叶为他指路,用这怪草发出声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里。
最终,他俯下身,在那几茎新草中,折下最长的一枝,小心地插入了自己的腰带。
这是连日来,他第一次主动带走了地脉所赠予之物。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那道深深刻入石碑的裂缝上。
那阵刮擦声,那如舌般的草叶,都源于此。
这块看似平平无奇的断碑,仿佛才是整座龙头山记忆的核心。
他隐隐感觉到,所有的答案,无论是牧童未尽的承诺,还是地脉苏醒的缘由,都藏在这冰冷的石头深处。
那不是一道简单的裂痕,而是一道等待被倾听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