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千上万个没有面孔的人影,正背对着他,一步步倒退着走入裂缝,回归地底深处的墓穴。
在石林的最中央,一口殷红如血的棺椁前,林青竹静静地站着。
她似乎感应到了槐生的注视,缓缓地转过身来。
槐生心中涌起千言万语,他张开嘴,拼尽全力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喉咙里却像是被巨石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林青竹看着他焦急的模样,脸上露出一抹极淡、极温柔的微笑。
她伸出手指,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然后又指向脚下那片正在沉沦的大地。
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那口型分明是:“嗯。”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身后的红棺棺盖轰然合上,整片幽都石林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沉入了地底,血色光河也随之消失无踪。
槐生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喘着粗气,望向窗外。
天色微明,院中那株铃舌草的顶端,不知何时又凝结出了一颗晶莹的露珠,只是这一次,露珠之内清澈透亮,再无任何影像,只有一片纯粹的空白。
第二天,村里的孩子们放学,嬉闹着从他家院门前跑过。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童在路边捡到一小块布片,黑乎乎的,像是被火烧过。
她好奇地将布片夹进自己的课本里,回家后拿给母亲看,问这是什么。
母亲接过来捻了捻,随口答道:“旧纸罢了,快扔掉。”槐生站在门内,将这一切看得分明。
一阵风吹过,从村外断桥的方向,飘来一缕极细的青灰色烟尘,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那铃舌草顶端新凝的露珠上。
烟尘触及露珠的刹那,露中竟浮现出两个极小、极淡的墨色小字,一闪即逝,快得仿佛只是幻觉。
那字迹破碎,却能辨认出,是那个被抹去的回声,是那个誓言的余息——“嗯”。
槐生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那个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当天夜里,他用一只粗陶碗,接了最后一碗晨露。
他走到院子中心,那是他埋下祖传木匣的地方。
他将碗中的露水缓缓倾倒在地。
奇异的是,那片干涸的土地吸收了所有水分,却没有丝毫湿润的痕迹,反而在露水渗尽的最后一刻,从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像是叹息,又像是有人在回应。
拂晓时分,他开始清扫院中的落叶。
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里回荡,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天光一寸寸亮起,村庄在晨雾中苏醒,没有人再提起那个守陵人,也没有人记得那场惊天动地的别离。
槐生扫完最后一捧落叶,直起身,准备回屋。
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他投在斑驳墙壁上的影子,随着扫帚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那影子在微光中微微晃动,轮廓竟有片刻的模糊,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孤影,那多出来的一角,像极了曾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