帚尖忽然微微一沉,像是扫过了一团浸透雨水的败絮,黏腻而滞涩。
他停下动作,目光垂落。
那片新翻的泥土中央,几条青石板的缝隙间,正有极细的黄沙向上反涌,并非被风吹起,而是如同活物般自行升腾。
沙粒聚而不散,在他眼前缓缓堆成一个微小的沙环,外沿齐整,中空,恰似一枚倒扣的铃口。
他面无波澜,仿佛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不过是晨风吹皱了井水。
他没有伸手去探,更没有惊慌后退,只是将手中那柄用了多年的竹扫帚轻轻横置于沙环之上,不偏不倚,恰好压住那圈“铃口”。
随后,他才不疾不徐地退后三步,静立观察。
竹帚的重量似乎惊扰了地下的某种存在。
沙环剧烈地颤动了片刻,带动着扫帚也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随即,那股上涌的力道仿佛耗尽了,黄沙如同退潮般缓缓沉回石缝,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石板依旧是青石板,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他收回扫帚,心中却愈发清明。
昨夜风雨最烈时,他对着那枚悬浮的血色字皮,轻声应了一个“嗯”字。
字音落下,天地间一切风声、雨声、雷声都骤然静止了一刹那。
那个瞬间,他便察觉到一丝不对。
那回应太过完整,太过契合,仿佛一块严丝合缝的拼图被瞬间归位,反而让地下深藏的某种意志产生了一丝迟疑。
就像一个走了很远夜路的行人,终于回到家门口,关上门后却总要回头再拉一下门把,确认门是否真的锁好了。
地下的“它”,也在确认。
他不再扫地,转身走进屋内,从祖父留下的一个陶罐里捻出些许灰白的粉末。
那是老槐树的木心烧成的灰,据说能安抚土地的躁动。
他又从屋角取来几根晒干的铃舌草根,用石臼捣出墨绿色的汁液,与槐灰调和成粘稠的膏状。
他走到院墙的东南角,蹲下身,用指尖蘸着灰膏,在地面上画了一个闭目的形状,眼角细长,眼尾却不闭合,留下了一线朝向正东方的缺口。
而后,他又依次在西南、西北、东北三个角,画下了同样的图形。
四个不曾闭合的眼,仿佛让整个院落都拥有了呼吸,将一种无形的、躁动的气息,通过那四道缺口,缓缓地、有序地引向日出之地。
当夜子时,万籁俱寂。
他盘坐在堂屋门槛上,双目微阖。
忽然,斜靠在屋檐下的那柄扫帚无风自动,悄无声息地自墙边滑落,却没有砸在地上,而是平平悬浮于离地半尺的空中。
静止了片刻后,扫帚开始缓缓转动,最终,帚尾直直指向了院中的那口老井。
他睁开眼,对此景象没有丝毫惊讶。
这不是什么鬼魅作祟,而是他在院中布下的“守”意经过一夜的调和,已然成了气候,开始自行梳理院中的异常,并为他指明根源。
他没有起身去接那柄悬浮的扫帚,反而取来井边的绳索,一圈圈解开,任其垂入幽深的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