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门内,夜风格外安静。
那句脱口而出的话仿佛不是他说的一样,带着某种古老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院角那丛铃舌草的叶片停止了摇晃,根部升起的那点星光,与其说是隐没,不如说是被大地重新吸了回去,像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叫陈默,老槐村长的孙子。
这名字是爷爷给起的,希望他少说多看,像村口那棵老槐树一样,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一直做得很好,直到这丛草的出现,让他心里第一次有了藏不住的话。
这一夜,陈默睡得格外踏实,再没有坠入深谷,也没有见到那些沉默行走的无面人。
清晨的雾气带着槐花的淡香,他如往常一样拿起扫帚,却在院门口顿住了脚步。
院外,秋风卷起的落叶在邻居家门口堆了薄薄一层,唯独他家门前三尺之地,干干净净,仿佛昨夜的风绕着这里走。
那道由槐灰与草露混合洒下的细线,在晨光下几乎看不见了,但它的界限却如此分明。
一边是凡尘俗世的凌乱,一边是自己院中的静谧。
陈默低头看了看那道无形的门槛,心中生出一种奇特的安宁。
他守住了自己的夜,而那个未知的“它”,也信守承诺般,走了自己的路。
与此同时,在村东的断桥边,牧羊女阿菱正拨开晨雾,习惯性地朝那道石缝走去。
自从上次那碗粥碎了之后,她总觉得亏欠了什么。
村长爷爷在世时,常说山有山灵,水有水神,断桥也是桥,或许也有桥灵。
她把对爷爷的思念,一并寄托在了这里。
每日放一束野花,就像是每日给爷爷坟前烧一炷香。
可今天,石缝里的景象让她忘记了呼吸。
一朵从未见过的花,正从她昨日放置的野花丛中探出头来。
那花瓣薄如蝉翼,近乎透明,能清晰地看到里面有微光如水银般缓缓流淌。
它没有寻常花朵的艳丽色彩,却比世间任何宝石都要璀璨。
阿菱认得,这是铃舌草的花。
村里的老人说过,这种草百年难得一见,开花更是闻所未闻。
它不开则已,一开,必有异事发生。
她着了魔似的伸出手,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想要触碰那流转的光。
就在即将触及花瓣的那一刹那,整株草忽然轻轻一颤,仿佛受惊的生灵。
花瓣中的光芒骤然加速,顺着纤细的草茎飞速向下,瞬间没入了桥基深处。
阿菱只觉脚下一阵轻微的震动,像是桥下沉睡的巨兽翻了个身。
紧接着,一道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极淡光痕,从桥心石缝中“印”了出来,贴着地面,如一条发光的细线,毫不迟疑地指向村东的方向。
阿菱的目光追随着那光痕,尽头处,正是村里那棵最老、最大的槐树。
树下,便是村长爷爷家的院门。
风吹过,石缝中的铃舌草花迅速变得黯淡、枯萎,转眼间化作飞灰,只留下一截空空如也的草茎在风中摇曳,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可阿-菱知道不是。
她脚下石板的余温,和那道虽然消失却深刻印在她脑海中的光痕,都无比真实。
她站了许久,第一次没有放下野花,而是转身,朝着老槐树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