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三息之后,异变再生。
一根不知埋藏了多久的陈旧布条,竟从棺木旁的泥土里缓缓浮出,像一条有灵性的蛇,轻柔地缠上了他的脚踝。
布条已经褪色,但上面用鲜血写就的几个字迹,却依旧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勿扰,我已安。
牧童身体一僵,随即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再尝试去触碰那具朽棺,而是对着棺木,恭恭敬敬地将头轻点了三次,如同晚辈对长者行最质朴的叩拜之礼。
片刻之后,那半露的棺身开始缓缓下沉,泥土如流水般温柔地将它重新包裹、覆盖,最终彻底沉入地底,不留一丝痕迹。
仿佛它探出头来,只是为了告诉世人,它的孤独,已是圆满。
当老槐村长的孙子回到村口时,正瞧见几个半大的村童围在墙角,嬉笑着捡起地上的石子,用力砸向一只蜷缩在那里的跛脚老犬。
那老犬瘦骨嶙峋,毛发脱落得斑斑驳驳,面对飞来的石子,它只是将头埋得更深,既不吠叫,也不逃跑,仿佛早已放弃了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抵抗。
若是从前,他心口的那道痛契早已会在此刻灼烧起来,逼迫他上前阻止。
可这一次,他的胸口一片平静,没有丝毫痛感传来。
那份与万物相连的契约,似乎已经不再强求他去介入每一场他所目睹的苦难。
他驻足在不远处,静静地看了很久,终究没有上前。
直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他无意中看到,那只白天被欺负的老犬,竟自己从墙角站了起来,拖着一条跛腿,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村子。
在它前方的乡间小径上,一点微光自动亮起,如同一盏引路的灯笼,牵引着它走向村外那片无名的坟地。
老犬最终停在一座没有任何标记的孤坟前,安静地卧下身子,将头枕在前爪上,闭上了眼睛,姿态安详,宛如一个终于回到旧主身边的忠诚守卫。
一缕若有似无的残识,正是林青竹留下的那一道,随着犬影入坟的轨迹而轻轻飘荡。
他的“视线”穿透了坟土,看到了百年前的景象——那曾是一位赶尸人,在自己生命将尽时,亲手为陪伴一生的老伙计挖下的坟冢。
犬魂百年不散,只因一份执念,如今,因那条苏醒的路径,它终于等到了回家的指引。
林青竹的残识在这一刻彻底明悟:真正的守护,从来都不是强行挽留,更不是以自己的意志去干涉,而是给予足够的尊重与空间,让世间万物,都能按照它们自己的方式,走向最终的安息。
第二日清晨,老槐村长的孙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那道曾如烙印般存在的痕迹,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只有在最皎洁的月光下,才会隐约泛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
他不再刻意去寻找脚下的路径,可每当他心生去意,那条由光芒铺就的小径,便会悄无声息地在他身前延展开来,温顺而谦卑。
引路的微光在他踏入村口的那一刻,便如晨雾般消散在清新的空气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熟悉的炊烟与泥土的气息。
这一次回家,感觉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了。
他抬起头,望向村子里那些早起劳作的熟悉身影,心中第一次没有了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他想,当世界不再将它的苦难尖啸着灌入他的心脏后,他又能从那些乡邻们朴实的话语里,听到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