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少年应了一声,在爷爷对面坐下。
爷孙俩的沉默,隔着一张木桌,也隔着一个百年轮回。
少年知道爷爷一定察觉到了什么,村里没人比他更了解这片土地,也更了解他们这一脉相承的血。
“你心口那块胎记,淡了。”村长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少年心湖。
少年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曾如烙印般滚烫的地方,此刻只余下一片温润,皮肤光滑,与别处无异。
金纹游龙的梦,百年的纠葛,似乎真的随着昨夜那场风,散了。
“是债,总要有人还。还清了,也就了了。”村长将烟杆揣回怀里,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伸手抚摸着老槐树粗糙的树皮,“我们这一家子,生来就是守着这棵树,守着这个村子。有些东西,不是债,是托付。托付给你了,你就得接着。”
少年抬起头,看着爷爷的背影。
他第一次觉得,爷爷那微驼的脊梁,竟像一座山,沉稳而厚重。
他忽然明白了,爷爷并非不知,只是选择了用最朴素的方式去守护。
他守着村子的安宁,而将那些更深层、更玄妙的因果,交给了血脉的传承。
“爷爷,”少年轻声问,“那铃铛……”
“该在哪,就在哪。”村长没有回头,“土里来,土里去。它不欠谁的,谁也不欠它的。尘归尘,土归土,这是天地的道理。”
少年心中豁然开朗。
是啊,林青竹的残识已经散去,苏媚烟的回响也已应答。
那枚残铃,作为他们之间最后的信物,它的使命也已完成。
将它放回土中,不是埋葬,而是归还。
他站起身,对着爷爷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这一躬,既是谢爷爷的点拨,也是与自己过去那份懵懂的告别。
从今天起,他不再只是老槐村长的孙子,而是这片山河低语的倾听者,是大地迈出脚步的同行人。
午饭过后,少年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山里砍柴或是去溪边摸鱼。
他心里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他必须再去一个地方,那个槐林深处,他亲手埋下残铃的地方。
他此行的目的不再是求证,而是某种更深切的、类似本能的回归。
仿佛不是他要去找那个地方,而是那个地方在呼唤他回去。
他再次穿过村子,踏上通往槐林的小路。
这一次,他的脚步轻快而笃定。
风吹过林梢,不再是空洞的呼啸,而是带着节奏的呼吸;阳光透过叶隙洒下,不再是斑驳的光影,而是流淌的温暖。
他甚至能感觉到脚下泥土的松软与湿润,能“听”到深埋地下的树根在缓慢而有力地生长。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变得鲜活而富有生命。
他走得不快,却很快就接近了那片熟悉的林间空地。
还隔着十几步远,他就停下了脚步。
林中光线变得柔和,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滤网筛过。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清香,既像新翻的泥土,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金属甜腥。
他知道自己快到了,心跳不知为何,竟与脚下土地的脉动隐隐合拍。
前方,那片他亲手埋下残铃的空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安静地等待着第一缕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