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散尽,少年依旧立于村口,脚下的青石小径却像活过来一般,每一寸纹理都透着温润的呼吸。
那蜿蜒的姿态不再是冰冷的石路,而像是一条沉睡的龙脉,在他面前舒展了一下筋骨。
他没有再对那风中的回响说些什么,因为他明白,那已不是一场需要言语的对话,而是一种默契的交接。
他体内的血脉,心口的烙印,乃至整个老槐村的山水,都成了这场交接的见证。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断桥之南。
无名牧童缓缓站起身,他脚下的光脉已恢复了原有的流速,甚至比先前更加纯净、迅捷。
他赤裸的双足上,那两个渗出光血的伤口已然愈合,不见一丝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抬眼望向北方,目光似乎能穿透千山万水,看见那两枚草环的归宿。
光环北上千里,最终悬停在一处孤坟遍地的乱葬岗上空。
这里阴气森森,百年来不知堆积了多少无处可依的游魂和难以化解的怨念。
那对私奔的少年男女,便葬身于此。
他们的怨,不是恨,而是一种未能相守到白头的执拗,像两根毒刺,深深扎在地脉之中,让周围的土地都变得贫瘠而悲伤。
当两枚由光血凝成的草环飘落时,整个乱葬岗的怨气如沸汤泼雪,发出一阵阵无声的尖啸。
怨气如墨,光环如阳。
草环并未直接落下,而是在空中轻轻旋转,光芒洒落,如春风化雨,温柔地涤荡着积郁的陈年旧怨。
那些细碎的、无主的怨念,在这光芒中渐渐消融,化为最纯粹的元气,回归天地。
唯有那道最深的怨,属于那对少年男女的执念,依旧顽固。
草环缓缓下降,一枚落向东,一枚落向西,恰好是两人当初被草草掩埋的位置。
光芒触及地面的瞬间,两座孤坟的封土微微震动,两道虚影自土中缓缓升起。
男的依旧是少年书生模样,女的还是豆蔻年华的娇俏,只是他们的身影都带着死寂的灰色,眼中满是化不开的迷茫与不甘。
他们看不见彼此,只被各自的执念困在方寸之地,日复一日重复着死亡前的绝望。
然而,当光血草环的光晕将他们笼罩时,一种久违的暖意穿透了魂体的冰冷。
他们迷茫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跨越生死的距离,终于再次看到了对方。
那一刻,没有言语,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跨越了百年的释然。
书生虚影伸出手,少女虚影含笑迎上,两只手在空中交握。
他们脚下的草环光芒大盛,将两道虚影紧紧包裹。
怨气在这光芒中彻底消解,那份未能相守的执拗,化作了相逢的圆满。
两道虚影在光中相拥,最终化为两点明亮的萤火,不再沉沦于土,而是缓缓升空,朝着轮回的方向飘去。
随着他们魂归来路,那两枚草环也完成了使命,光芒散尽,化为两株翠绿的、带着淡淡光晕的青草,扎根在原本的坟头。
乱葬岗的阴郁之气为之一清,地脉中那根最深的毒刺,终于被拔除。
远在南方的牧童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与年龄不符的淡漠。
他拍了拍衣角的尘土,继续沿着光脉南行,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对他而言,这世间的悲欢离合,不过是地脉光流中或顺或滞的风景,他要做的,只是让河流,重新通畅地奔向大海。
而老槐村的少年,在村口站了许久,直到日头渐渐升高,才转身往家走去。
他的爷爷,老槐村的村长,正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一把磨得发亮的旱烟杆,却没有点燃,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石桌上轻敲。
见孙子回来,他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最后停留在了他的心口位置。
“回来了。”村长声音沙哑,像是被烟火熏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