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路是活的(1 / 2)

那遍布熄灯村地下的九朵琉璃花根系,在这一刻,终于完成了它们的第一次扩张。

金色的纹路不再满足于盘踞花下,而是如初生的血管,贪婪而坚定地向前延伸。

它们精准地找到了村中那口最古老的水井,将井壁的石基缠绕;它们潜入祠堂厚重的地基之下,与支撑着无数牌位的梁柱共振;它们最终抵达了村东的义冢,将那块刻着“众生安眠”的石碑,也纳入了这张无声的网络。

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在那个深夜如期而至。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汇成水流,冲刷着村中的泥土路。

平日里幽深不见底的老井,今夜却反常地泛起一层柔和的微光,仿佛井底藏着一轮月亮。

几个起夜的村民,或是为了收回晾晒的物件,或是被雨声惊醒,路过井边时,下意识地朝里瞥了一眼。

井水清冽,倒映着他们被油灯或烛火照亮的身影。

然而,每个人的倒影里,都在自己的身后,多出了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

那影子没有五官,轮廓被水光浸润得有些扭曲,却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它就站在那里。

没有惊叫,没有恐慌,一种奇异的宁静笼罩了整个村子。

因为每一个看到这景象的村民都发现,水面倒影里的那道影子,正对着自己,极其缓慢地、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不是威胁,更不是惊吓,而像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如同老友久别重逢,如同一个生前未能兑现的承诺,在死后终于找到了偿还的方式。

须发皆白的老村长拄着拐杖,站在井边,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那片奇异的光。

他没有看水中的倒影,而是看着那些被吓得不敢动弹的年轻村民。

“莫怕,”他的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飘忽,却异常沉稳,“那不是鬼,是‘替守者’。”他喃喃道,仿佛在解释给村民听,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咱们熄灯村,守了这么多年的规矩,总得有人替咱们守下去。”

从那夜起,熄灯村多了一条新规矩。

凡夜间出门,必须在腰间挂一枚铜铃。

走到路上,需摇响三声,清脆的铃音在寂静的雨夜或寻常的黑夜里传开,这三声,代问的是“可安?”。

之后,便静静等待。

若周遭一片死寂,再无半点回响,那便是最好的回答。

因为沉默,就代表着藏于黑暗中的“替守者”在说:“嗯。”

几乎在熄灯村井水泛光的同时,远在北岭的守灯人也发现了异样。

他那盏终年不熄的魂灯,灯油滴落所生的那朵琉璃花,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凋落。

花瓣化作尘土,而那凝结了无数魂念的油露,则渗入地下,恰好沿着义庄外墙的一道陈年裂痕,消失无踪。

守灯人心中一动,抄起墙角的锄头,对着那道裂痕便挖了下去。

锄头刨开湿润的泥土,露出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地下,早已不是坚实的泥层,而是一张由无数细密光丝织成的巨网。

那些光丝比蛛丝更细,比金线更亮,如植物的根须,又如人体的经络,盘根错节,向着未知的远方延伸。

他丢下锄头,颤抖着跪倒在地,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起初,他什么也听不见。

但当他屏住呼吸,将自己的心跳也一并压下时,一种奇异的共鸣从地底深处传来。

那是成千上万种细碎的低语,有风声,有水声,有叹息,有祈祷,纷乱庞杂,却在抵达他耳膜的瞬间,汇聚成了一句清晰无比的话语。

“你闭嘴那刻,全世界都听见了。”

轰然一声,守灯人的脑海一片空白。

这声音,这语气,这其中蕴含的无尽悲悯与决绝,正是当年林青竹燃尽自身,化为绝响前的最后一念!

刹那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夜,看到了那个男人决然的背影。

两行滚烫的泪水从他布满尘土的脸颊滑落,滴在光网上,溅起一圈微不可见的涟e。

他明白了,林青竹没有死,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他成了这片土地的脉搏。

从那晚起,守灯人不再守灯,他每夜都来到义庄外,脱去上衣,将整个身躯平躺在那片光网的中心,感受着那来自四面八方的脉动。

他自称为“地听者”,替那条看不见的路,承载那份说不出的重。

林青竹的残识,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荡。

北岭地脉的共鸣强度陡然激增,仿佛一剂强心针,注入了他沉寂已久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