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断崖残碑之下,那朵由灯油凝成的虚影白花已悬浮七日。
第八日午夜,忽有刺骨寒风自北方吹来,崖顶草叶尽数低伏,却未折断。
紧接着,整片山坡的草脉竟无火自燃,幽幽亮起。
那不是寻常火焰的橘红,而是流动不息的金色光芒,光流如血,沿着大地隐藏的金纹,缓缓渗入坚硬的岩壁。
这并非人为点燃,而是地底深处的镇魂古道灯脉,感应到了来自遥远幽都方向的一阵剧烈共鸣。
就在同一瞬间,镇守幽都门户的三十七座义庄魂灯齐齐大盛,沉寂百年的灯芯爆出璀璨光华,焰心凝聚,竟化作三十七只冰冷的金色竖瞳。
远远望去,仿佛是古道本身,睁开了尘封的眼。
阿灰残存的意识,正漫无目的地游走于东北冰原深处的光脉网络之间。
他已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更像是一段被光同化了的记忆。
就在此刻,他的心口猛地一震,仿佛有亿万个声音在魂魄深处同时呼唤,却又听不清任何一个字句,空旷而宏大。
他本能地“回望”,意识跨越千里,瞬间聚焦于西北断崖。
他看见了那朵虚影白花。
它在光流的汇聚中轻轻一颤,纯白的花瓣边缘,竟浮现出一个极其浅淡的“嗯”字光痕。
光字一闪即逝,随即化作一圈无声的波纹,沿着山坡上亮起的草脉,向四面八方奔涌而出。
阿灰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他在回应这个世界,而是这个世界,或者说这条沉寂的古道,终于开始回应“灯”本身的存在。
当所有世代相传的持灯者都遗忘了如何“召唤”与沟通,当他们仅仅将点灯视为一种不得不为之的责任与枷锁时,被遗忘的光,反而挣脱了束缚,真正地活了过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远在西南瘴气弥漫的密林深处,一座无名石碑前,一个一生都未曾踏出过村落的老妪,从一个奇异的梦中惊醒。
她梦见自己提着一盏从未见过的灯笼,行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夜路上,路两旁是无数模糊的影子,他们不言不语,只是安静地跟随。
她醒来时,天还未亮,却发现屋檐下那盏不知何年挂上、早已破败不堪的灯笼,竟自行亮了起来。
昏黄的火光将她的倒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墙上的影子,手中并无灯笼,可整个身躯,却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微光。
老妪没有丝毫恐惧,她浑浊的眼中反而流露出一丝怜悯。
她颤巍巍地端来一碗清水,小心地放在灯下,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走了那么远的路,你们……冷了吧?”
话音落下,碗中水面荡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光芒汇聚,竟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孩童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微微上扬的嘴角,似在无声地微笑。
次日清晨,鸡鸣三遍,灯火自熄,老妪起身去看,发现碗里的水已经干涸,唯有碗底留下了一道清晰的金色纹路,那纹路如同一条蜿蜒的根须,牢牢烙印在粗糙的陶碗上,仿佛要扎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