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看向主控台:“‘船长’,设定航线,前往最近的、可能有补给或信息的中继点或已知前哨站,但避开主要文明区域。我们需要低调行事。同时,持续监测马克的状态,建立异常信号活动预警系统。”
“航线已设定。最近的可能补给点是一个小型无人探测器中继站,距离约1.2光年,预计航行时间需要15个标准日。”‘船长’回应。
“15天……”何婉卿深吸一口气,“足够了。足够我们修复飞船,也足够我们……为下一步做好准备。”
航向已定,目标是未知的“起源井”,而船上的同伴,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谜团和潜在的炸弹。前路莫测,但至少,他们暂时从环带墓碑的死亡拥抱中挣脱了出来,带着沉重的代价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再次驶入了黑暗的星海。
接下来的航程,在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中度过。
飞船如同一个受伤的银色甲虫,在寂静的宇宙中滑行,朝着那个微不足道的无人中继站前进。何婉卿将大部分时间投入到飞船的修复工作中。虽然‘船长’可以自动化处理大部分系统校准和损伤评估,但一些关键的物理损伤,比如被微型陨石撞击凹陷的船壳、过载烧蚀的能量导管接口,还需要她亲自进行太空行走,使用工程机器人进行精细焊接和更换。
这项工作繁重且不容有失,但对她来说,却是一种有效的心理麻醉。身体的疲惫可以暂时压制大脑中不断回放的环带内的恐怖景象,以及面对马克体内那个存在带来的巨大不确定性。每一次焊接的火花,每一次螺栓拧紧的触感,都让她感受到一种对当前处境的、微弱的掌控感。
而马克,则陷入了更为艰难的内在挣扎。按照何婉卿的建议,他开始了与体内“共生体”共处的尝试。这个过程远比听起来更加诡异和凶险。
他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舱室里,避免干扰何婉卿的工作,也减少可能因自己失控而带来的风险。他尝试冥想,尝试集中精神,去“感受”那个存在的痕迹。起初,除了偶尔闪过的、无法理解的几何图形碎片或一阵突如其来的、非属于他的情绪波动(通常是冰冷的审视或极淡的……好奇?),他一无所获。
何婉卿通过‘船长’的持续监测,密切关注着马克的状态。数据显示,当他深度放松或专注于某些抽象思维时,那种异常神经信号的活跃度会轻微提升,但与环带内那种强势的“接管”截然不同。
“尝试与它沟通,马克。”在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何婉卿通过内部通讯对马克说,“用你的意识,向它提问。关于‘火种计划’,关于它自己。不要害怕,但要保持警惕。”
马克依言尝试。他在心中默念:“你……到底是谁?‘火种计划’是什么?”
没有回应。只有一片沉寂,仿佛之前的互动只是幻觉。
他不甘心,继续尝试:“我们为什么要去‘起源井’?那里有什么?”
这一次,他感受到了一种极其微弱的“波动”,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深不见底的古井,但没有任何回音泛起。紧接着,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伴随着一些快速闪过的、模糊的画面:一片扭曲的星云,一个巨大的、非自然的建筑轮廓,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渴望与极度恐惧的情绪。
“啊!”马克捂住头,痛苦地低吟一声。那些画面和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留下的精神冲击却让他心跳加速,冷汗涔涔。
“马克?报告情况!”何婉卿的声音立刻传来,带着关切和警惕。
“我……我好像……看到了一些东西……但很不清楚……感觉……很糟糕……”马克喘着气回答。
“停止尝试。休息。”何婉卿果断下令。强行沟通看来风险很大,可能反而会刺激到那个存在,或者对马克的精神造成损伤。
然而,这种“被动”的接触并未停止。在随后的几天里,马克开始经历一些更加离奇的事情。他会突然对一些飞船系统的复杂原理产生瞬间的“明悟”,尽管他从未系统学习过这些知识;有时在睡眠中,他会做一些极其逼真、充满 alien 科技细节的梦,醒来后却只能记住一些碎片;他甚至有一次无意识地在数据板上写下了一串复杂的、连‘船长’都需要片刻才能解析出的高等数学公式,而他自己完全不知道这公式的含义。
这些现象让何婉卿和‘船长’更加确信,那个“共生体”并非简单的意识覆盖,它更像是一个庞大的、蕴含未知知识和经验的数据库,正在以某种缓慢而不稳定的方式,与马克的意识进行着渗透和融合。
“‘船长’,这种知识渗透,对马克的长期影响是什么?”何婉卿忧心忡忡地问。
“无法精确预测。”‘船长’的回答一如既往的严谨,“可能的结果包括:马克·詹金斯的认知能力被动提升;他的个人记忆和人格被外来信息逐渐稀释或扭曲;或者两种意识在深度融合过程中产生不可调和的冲突,导致精神分裂或崩溃。最终结果取决于外来意识的本质、融合速度以及马克自身意识体的强度。”
这简直像是在身上绑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而且这颗炸弹还可能改变你的思维。何婉卿感到一阵无力。他们面对的敌人,或者说“同伴”,其存在形式完全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畴。
在航程的第十天,发生了一件更令人不安的事情。当时何婉卿正在对主引擎的一个次级能量循环单元进行最后的校准测试,一个复杂的参数设置让她卡壳了许久,按照标准程序处理至少需要好几个小时。
就在她凝神思考时,马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引擎室门口,他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却异常专注。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何婉卿的操作界面,然后轻声开口,说出了一个非常规的、但理论上似乎能优化能量流动的校准序列。
何婉卿猛地回头,震惊地看着他。
马克似乎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了一跳,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应该那样……”
何婉卿按照他说的序列尝试了一下,系统反馈显示,能量循环效率竟然真的提升了3个百分点,而且稳定性更好!
这件事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更深的寒意。那个存在不仅能在危机时刻接管身体,还能在日常生活中,如此不着痕迹地施加影响,甚至开始“帮助”他们。这种看似善意的行为,背后隐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了获取信任?还是说,它真的将他们的命运与自己绑定,认为帮助飞船就是帮助它自己到达“起源井”?
未知中继站已经出现在探测范围内,是一个渺小的、不起眼的光点。
何婉卿知道,他们即将获得宝贵的喘息和补给机会。但她也清楚,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马克体内的“回响”,正在以他们无法预料的方式,改变着航程的每一个细节。而“起源井”的真相,依旧隐藏在银河系边缘的黑暗之中,等待着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