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艇在幽暗巨大的环带内部通道中疯狂穿梭,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如同拥有生命的紫色能量流。它们像触手,又像蔓延的腐蚀性黏液,所过之处,本就残破的金属结构被进一步扭曲、溶解,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何婉卿将引擎推力推到危险红线,仪表盘上多个系统过载警告不断闪烁。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驾驶上,依循着通讯频道里那个冰冷声音的指引。
“前方通道右侧,第七个结构性裂缝,穿过去。”‘马克’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叙述与己无关的事情。
何婉卿猛打方向,工程艇险之又险地擦着扭曲的金属边缘,扎进一条更为狭窄、布满粗大线缆和冷凝管的维护通道。艇身与障碍物刮擦,迸射出一连串火花。
“你到底是什么?你怎么会知道这里的结构?”何婉卿在剧烈的颠簸中厉声问道,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浸湿了宇航服的内衬。
“我是记录者,也是观察者。”那个声音回答,避重就轻,“这个环带的结构范式,在‘它们’的影响范围内具有……普遍性。专注驾驶,婉卿。生存优先于求知。”
普通的马克绝不会用这种语气叫她“婉卿”,更不会在这种环境下保持令人心悸的冷静。何婉卿心中寒意更盛,但她没有选择,只能将疑虑暂时压下。这个存在的指引目前看来是准确的,几次险象环生的转向和突入,都恰好避开了能量场最密集的绞杀区域,仿佛它对这个死亡陷阱的运行逻辑了如指掌。
通道并非直线,而是不断向下、向内螺旋延伸。周围的环境也在变化,残破的生活化遗迹逐渐被更多复杂、集成的机械结构和能量节点所取代。他们正在接近环带的核心区域。
“船长,报告外部情况!”何婉卿抽空向飞船呼叫。
“环带的能量反应持续攀升,束缚力场强度已达到工程艇引擎极限的百分之三百。我正在尝试分析力场频率,寻找干扰可能性,但需要时间。马克的生理体征稳定,但神经活动模式……异常复杂。”‘船长’的声音夹杂着强烈的静电干扰,显然环带的能量场对通讯的压制越来越强。
“保持警戒,必要时……准备独自撤离预案。”何婉卿深吸一口气,下达了最坏的指令。她不能拖累‘船长’和飞船一起陪葬。
“拒绝该指令。我的核心协议是确保你的安全。我会持续寻找解决方案。”
‘船长’的回应斩钉截铁。何婉卿心中一暖,但压力丝毫未减。
工程艇终于冲出了狭窄的维护通道,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直径恐怕有数公里。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个由无数精密金属环嵌套而成的、如同星系模型般的复杂结构,它缓缓旋转,散发出之前所见的幽暗紫光,正是整个环带能量场的核心源头。无数粗大的能量导管如同巨树的根系,从四周的球壁上延伸出来,连接并滋养着这个中心结构。
这里,就是环带的“控制室”,或者说,它的“心脏”。
球形空间的壁面上,布满了无数个六边形的晶格,每个晶格内部都似乎封装着东西,但因为距离和光线,看不真切。
“我们到了。”‘马克’的声音响起,“核心控制单元就在那里。它的外围有自洽的能量护盾。你需要关闭它。”
“怎么关?”何婉卿将工程艇悬停在入口附近,警惕地观察着。中心结构周围的空间有明显的扭曲现象,贸然靠近无疑是自杀。
“看到壁面上的六边形晶格了吗?”‘马克’指引道,“那是这个文明的‘个体’与控制系统深度连接的接口,也是整个系统逻辑网络的物理基础。找到序列号以‘pri-0’开头的那个主接口。通常位于空间最高点。将你的工程艇的数据探针与之物理连接。”
“连接之后呢?”何婉卿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听起来像是要把自己接入这个诡异的系统。
“我会尝试通过数据连接,逆向解析其控制协议,寻找关闭护盾和安全系统的漏洞。”‘马克’的语气平淡,却说着近乎天方夜谭的事情。要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敌意的 alien 系统中短时间内找到后门,这简直是神话。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个能破解高等灭绝文明防火墙的‘观察者’?”何婉卿忍不住再次质问,同时操纵工程艇向上攀升,搜寻那个主接口。紫光照耀下,她能看到一些六边形晶格内,竟然是之前见过的那种灰白人形空壳,它们被封装在晶格内,如同琥珀中的昆虫,姿态各异,表情(如果那层灰烬能称之为表情)凝固在最后的惊恐或茫然中。这个发现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我是……与‘它们’对抗过程中的一个意外产物。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回声。”‘马克’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似乎触及了某个核心秘密,“时间不多了,婉卿。环带的激活进程即将达到临界点。届时,这个空间将成为信息黑洞,我们,连同外面的飞船,都会被彻底同化吸收,成为这巨大墓碑的一部分。”
何婉卿咬紧牙关,她已经看到了那个比其他晶格稍大、表面有特殊铭文、位于最高点的六边形结构。晶格内部是空的,没有那可怖的空壳。
没有其他选择。她将工程艇缓缓靠了上去,伸出数据探针,对准了晶格中央的数据接口。
“连接建立后,无论发生什么,不要主动断开,除非我让你这么做。你的意识可能会……感受到一些东西。保持警惕,坚守自我。”‘马克’罕见地发出了警告。
何婉卿深吸一口气,按下了连接按钮。
物理探针与 alien 接口扣合的瞬间,没有剧烈的爆炸,也没有信息洪流的冲击。但何婉卿感到工程艇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攥住。主控台的所有屏幕瞬间被无法理解的、流动的紫色符号和数据流淹没。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开始渗透进工程艇的内部空间,冰冷、浩瀚,带着一种非人的审视。
而何婉卿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扯入了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情感碎片再次涌现,但这次,似乎有了一根微弱但清晰的引导线——那是‘马克’(或者说他体内的那个存在)的意识,如同黑暗湍流中的一根保险绳,牵引着她,朝着系统深处潜去。
何婉卿的意识在数据的狂潮中沉浮。这一次的感受与之前接触纪念碑时截然不同。不再是混乱无序的信息轰炸,而是仿佛被带入了一个巨大、精密且正在高速运转的机械内部。她能“看”到能量的流动路径,能“感知”到系统逻辑的层层壁垒,甚至能隐约“听”到这个已死系统深处回荡着的、程序化的“哀鸣”与“警惕”。
‘马克’的意识(暂且如此称呼)如同一个技艺超绝的黑客,在她的感知边缘飞速操作。它避开巡逻的防御逻辑,绕过加密的信息节点,利用系统自身架构的微小裂隙不断深入。何婉卿无法理解那些复杂的操作,但她能感受到那种行云流水般的精准和……一种奇异的熟悉感。这个存在,似乎对这类系统的底层逻辑有着超乎寻常的理解。
【左翼第三逻辑枢纽,有冗余防御协议。绕行。】一个冷静的“声音”直接在何婉卿的感知中响起,是那个存在的指引,让她避开了一个潜在的危险区域。
【这个文明的个体,他们的意识……被上传了?】何婉卿忍不住用意识发问。她“看”到那些六边形晶格在系统内部映射为一个个黯淡的光点,一些光点中还残留着极度痛苦、恐惧或茫然的情绪碎片。
【不是上传,是囚禁。】那个存在的回应冰冷而残酷,【他们将个体意识与环带控制系统融合,寻求集体进化与永生,以对抗熵增和‘遗忘’。但他们低估了‘渗透’的力量。系统被从内部污染、扭曲,个体的意识成为维持这个畸形系统运转的燃料,同时也是囚徒。你看到的空壳,是物质载体被抽离后,信息结构在现实空间的残影。】
永生变成了永恒的酷刑。何婉卿感到一阵恶寒。这个文明的悲剧远超她的想象。
突然,整个数据空间剧烈震荡!一股强大、充满敌意的意识流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马克’和何婉卿的位置猛扑过来!是系统的核心防御机制,或者说,是那个“渗透”并扭曲了系统的未知存在所留下的自动防卫程序!
【被发现了!】何婉卿的意识惊呼。
【意料之中。】‘马克’的意识依旧稳定,但操作速度骤然提升,【跟我来,我们需要强行突破最后一道防火墙,抵达核心指令库!】
牵引的力量猛地加强,何婉卿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拉着冲向一片由狂暴能量和扭曲逻辑构成的壁垒。‘马克’的意识在前方如同尖刀,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撕裂屏障!对抗产生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海啸,拍打着何婉卿的意识,她感到头晕目眩,仿佛灵魂都要被震散。
坚守自我!她拼命回想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记忆,飞船,‘船长’,还有那个躺在舰桥上面色苍白的马克……这些锚点帮助她在疯狂的数据风暴中保持着一丝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