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说欢迎来到梦境(1 / 2)

在经历了短暂的忆质适应期——

偶尔的低烧和晕眩如同轻微的潮汐,拍打着墨徊的感知,但已不足以撼动他这艘逐渐稳固下来的“小船”后——意思是不会随便发癫后,星穹列车终于抵达了那片由梦境编织的星域。

观景车厢内,巨大的舷窗外不再是深邃无垠的星海,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流动着、变幻着瑰丽色彩与迷离光晕的星云。

它像一块巨大的、融化的宝石,又似无数漂浮的、半透明的梦境气泡聚合体,散发出柔和而诱人的光芒,牵引着列车缓缓驶入它的怀抱。

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甜香与慵懒感,连星轨运行的嗡鸣都变得轻柔,如同摇篮曲的低语。

旅途的疲惫和即将抵达新世界的兴奋交织,让星和墨徊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在观景车厢最舒服的沙发上小憩。

星抱着一个印着垃圾桶图案的抱枕,墨徊则蜷缩着,那条标志性的细长尾巴自然地搭在沙发扶手上,尾尖的黑色三角形随着他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

两人很快便沉入了由忆质和旅途期待共同编织的浅眠。

星感觉自己站在一片光怪陆离的空间里。

或者说,一条奇怪的回廊。

脚下是如同流动水银般的地面,倒映着上方扭曲旋转的、色彩饱和度极高的穹顶,像是无数块被打碎的彩色玻璃胡乱拼凑而成。

空气中漂浮着巨大而缓慢游动的、形态奇异的生物剪影,耳边回荡着若有若无、旋律古怪的音乐。

这里像是梦境酒店最光怪陆离的某个角落,却又空无一人,只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然后,她看到了她。

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这片迷幻的背景中,如同墨滴落入彩色的染缸,瞬间定住了所有的喧嚣与扭曲。

那是一个身姿高挑的女子,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悬挂的一柄长刀,刀鞘古朴,却散发着一种沉寂千年的寒意。

她有着一头柔顺的紫色长发,面容精致却带着一种非人的淡漠,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的紫色,仿佛蕴藏着宇宙尽头的虚无,平静无波地看向星。

“又一个。”

女子的声音响起,清冷、平淡,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星被这突如其来的注视和话语惊到,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紫发女子——黄泉——目光依旧平静,缓缓开口:“这些问题没有意义,但我会尽力为你说明。”

她的声音如同穿过幽谷的风,“这里是现实与忆域的交界,一片梦境。“

“此时此刻,你我偶然分享了同一片梦境。”

“出现在彼此的思绪中,这便是梦想之地对我们最初的问候。”

她的解释非但没有让星放松,反而让这片空间的虚幻感更加强烈。

黄泉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陈述:“别担心,很快你就会从这场梦中醒来,忘记此间发生的一切事情,只留下淡淡的怅然。”

她微微停顿,似乎在品味这种感受,“无需在意,这种遗忘发生在每一个清晨,是我们早已习惯的平常。”

就在星试图消化这诡异的信息时,一个模糊的小男孩身影在黄泉身后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星下意识地想问,却听黄泉率先开口,抛出了一连串更加令人费解的问题。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你会对失去家人、朋友这种联系感到恐惧吗?”

“如果有一片梦境完美无缺,没有任何人生离死别,你会愿意栖身其中吗?”

最后,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星,投向更虚无的远方,声音低沉而带着宿命般的重量。

“倘若这美梦注定支离破碎,任何事物都将离去,在你踏上旅程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结果,你还会踏上这段旅程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星的心湖,激起混乱的涟漪。

不等她理清思绪,黄泉又仿佛预言般低语:“金色的美梦开始躁动了……你会遇到挫折,然后……看见黑白两色……”

话音未落,星只觉眼前红光一闪,一股冰冷刺骨的锋锐感瞬间撕裂了梦境!

她甚至来不及感到恐惧,视野便被一片纯粹的、象征终结的黑暗覆盖——

“啊!”

星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额角渗出冷汗,墨徊的意念造物——垃圾桶抱枕被她下意识地紧紧箍在怀里。

她大口喘着气,仿佛真的被一刀劈开了胸膛。

环顾四周,依旧是熟悉的观景车厢,窗外是流动的梦幻星云。

刚才那一切,清晰得可怕,却又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黄泉最后那句关于“挫折”和“黑白两色”的低语,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落的“怅然”。

几乎在星被“砍醒”的前一段时间,蜷缩在沙发另一端的墨徊,也坠入了那片光怪陆离的梦境空间。

只是,他所处的“角落”,似乎比星的更加……抽象。

流动的地面像泼洒的、未干的颜料,穹顶则是扭曲的、不断变化的涂鸦符号,空气中漂浮的不是生物剪影,而是一个个闪烁即逝的、意义不明的欢愉面具碎片。

当那个紫色的、带着虚无气息的身影同样出现在他面前,说出那句“又一个”时,墨徊红色的眼眸缓缓睁开,里面没有丝毫星初遇时的迷茫或警惕,反而带着一种……了然的、甚至略带玩味的清醒。

黄泉看着这截然不同的场面,尤其是面具,皱了皱眉,意识到了什么,依旧用那清冷平淡的语调自我介绍:“巡海游侠,黄泉。”

“巡海游侠?”墨徊轻轻重复,嘴角却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没有像星那样追问身份,反而歪了歪头,红色的瞳孔直视着黄泉那双仿佛蕴含宇宙终焉的紫色眼眸,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狡黠,“还是该叫你……虚无的令使?”

黄泉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她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瞬,那并非恐惧,而是纯粹的意外与审视。

她沉默了一瞬,才缓缓开口:“你……?”

墨徊没有给她思考或反问的机会,他向前踏出一步,仿佛这片梦境是他的主场。

他模仿着黄泉之前问星的口吻,却带着完全不同的、近乎挑衅的意味:“我们见过吗?在过去,还是将来?”

他将黄泉抛给星的哲学难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回敬大人的考问。

黄泉沉默了更久。

周围扭曲的色彩和漂浮的面具碎片似乎都因这份沉默而凝固。

最终,她给出了一个与她虚无气质相符的,模棱两可的回答:“……也许见过,也许没有。”

墨徊笑了。

那笑容并非纯粹的欢愉,而是混合着某种深沉的、近乎悲凉的洞见。

他没有纠结于黄泉的回答,而是继续追击,抛出了黄泉问星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具分量的终极问题,但语气却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确定的答案。

“如果一段旅程注定要开始,也终究会结束……”

他顿了顿,红色的眼眸锁定了黄泉,“你,仍旧会走下去吗?”

被自己抛出的问题如此精准地、带着强大精神压力反掷回来,即使是虚无的令使,也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黄泉紫色的眼眸深处,那片虚无的宇宙仿佛泛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她没有回答。

墨徊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脸上的笑容加深,又像是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只剩下一种近乎绝对的平静。

他像是在问黄泉,又像是在自问自答,声音很轻,却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力量:“当然……”

“我必须走下去。”

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似乎穿透了这层梦境,投向更远的、无法被定义的彼方。

“不过,我们的旅程,永远不只有一段。”

这句话像一道宣言,划破了虚无的低语。

“那么……做个交易吧?”

“……为了对抗‘虚无’?”

“……为了更好玩?”

他对着黄泉,露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带着告别意味的微笑,那笑容里混杂着期待,挑衅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疯狂。

“期待下次见面——在那最清醒的现实里,在真正的无法醒来的梦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在黄泉那柄沉寂的长刀甚至还未完全出鞘——刀光刚刚在刀镡处凝聚之前,墨徊的身影动了。

他没有闪避,没有防御,而是以一种决绝到近乎优雅的姿态,抬起右手——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的忆质构成的手——并指如刀,朝着自己的脖颈,毫不犹豫地、干净利落地横向一划。

没有鲜血,没有惨叫。

被划过的“脖颈”处,忆质如同被切断的流光,瞬间崩解、消散。

墨徊整个身影,连同他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都化作无数闪烁着微光的,如同彩色尘埃般的忆质粒子,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这片光怪陆离的梦境背景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刀光只斩过了一片虚无的空气。

黄泉保持着即将拔刀的姿势,凝固在原地。

她腰间长刀上凝聚的红芒缓缓散去。

她看着墨徊消失的地方,那里只剩下流动的、扭曲的色彩和漂浮的……面具碎片。

那张淡漠的脸上,清晰地浮现出一种名为“错愕”的情绪,虽然极其短暂。

她缓缓收刀入鞘,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深紫色的眼眸中,那片虚无的宇宙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涟漪久久未散。

她微微蹙眉,似乎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残留的气息。

“……”

黄泉沉默良久,最终,一个带着困惑和深意的词语,如同叹息般从她唇间低低逸出。

“……欢愉?”

观景车厢内,星惊魂未定地抱着抱枕,努力平复着心跳,试图抓住梦中那迅速消散的碎片。

而另一边的沙发上,墨徊依旧维持着蜷缩的睡姿,呼吸均匀悠长,仿佛从未离开。

只是,在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恶作剧得逞般的、属于欢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