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也要吃掉。
他张开血口,直接啃噬那冰冷的、流动着数据的塔壁。
“锵!咔嚓!”
令人牙酸的巨响。
数字流被他咬断,如同断裂的电缆,迸发出刺目的火花,灼伤了他的口腔,血液混合着能量的碎屑淌下。
期望凝聚成的坚固材料在他的利齿下崩裂,化作齑粉,被吸入那无底的深渊。
他疯狂地啃咬着,像是一只蛀空堤坝的白蚁,只是速度加快了千百倍。
大块大块的结构被他撕下,吞没。
他的身体贪婪地吸收着这座“塔”的能量,体型进一步膨胀,体表开始浮现出冰冷的、数字般的纹路,眼睛里闪烁的数据流一闪而过,与那猩红的底色混合成一种极其诡异的色彩。
塔在哀鸣,虽然无声,却通过梦境本身的震颤传递出来。
它开始倾斜,开始崩溃。
而他,就在这崩溃的中心,更加疯狂地吞噬着落下的碎块。
崩塌的石块、断裂的钢筋、哀鸣的能量……一切的一切,都是食粮。
轰隆的巨响中,塔倒塌了,激扬起漫天弥漫的能量尘埃。
他站在废墟之上,身体因为吞噬了过多杂乱庞大的能量而变得更加畸形、不稳定,时而膨胀如山,时而缩紧如核,表面的斑驳纹路疯狂闪烁冲突。
他打着嗝,吐出几口混杂着数据流和金属碎屑的浊气。
饿……
空洞依旧在尖叫。
为什么?
为什么吃了这么多,还是饿?
那茫然再度浮现,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沸腾的疯狂核心。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扭曲的、不属于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上沾满了梦境的污秽和自身的血液,还在无意识地抠抓着废墟,将残骸塞入口中。
自己……?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他停顿了一瞬。
然后,他做出了更加骇人的举动。
他低下头,张开嘴,一口咬向了自己那条不断甩动的尾巴。
“噗嗤——”
利齿轻易地刺入了由自身能量和吞噬之物构成的肢体。
黑色的、带着浓郁能量气息的“血液”喷溅出来。
没有疼痛,只有一种诡异的“填补感”——
通过吞噬自身来填补自身的空洞。
一种无限循环的自噬。
他疯狂地啃咬着自己的尾巴,咀嚼着,吞咽着。
尾巴断裂,被他吞下。
然后他又看向自己畸形的手臂,一口咬下。
手臂碎裂,被吞噬。
吞噬→身体再生→更深的饥饿→再次吞噬自身。
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绝望的循环。
自己吃自己,试图用虚无来填补虚无。
他的形态在崩溃与重组间疯狂闪烁,越来越扭曲,越来越非人。
恶鬼的形态逐渐消散,变成一团不断翻滚、不断自我吞噬、不断发出咀嚼和撕裂声的混沌能量团。
只有那双猩红的眼睛,偶尔在那团混沌中亮起,里面不再是纯粹的食欲,而是染上了一种极致的、疯狂的茫然和病态的“满足”。
吃……吃下去……就好了……
全部……变成我……
我就……完整了……
不再分离……不再痛苦……
看……我和我的痛苦……
永远在一起了……
我和我的背叛……融合了……
哈哈哈……
混沌之中,似乎传来了低低的、扭曲的笑声。
那笑声在无边无际的梦境废墟中回荡,比任何哀嚎都令人窒息。
他吃光了周围的一切,最终,就只能开始吃自己。
这就是他找到的,唯一的“融合”之道。
唯一的……
“不再分离”的办法。
永恒的饥饿,永恒的自噬。
这就是从地底爬出的恶鬼,最终的归宿。
梦境深处,只剩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永不停歇。
¥
丹恒的睡眠很浅。
作为列车组的护卫,他习惯了在任何细微的响动中保持一丝警觉,尤其是在陌生的环境或……有新的、不太稳定的成员加入时。
今夜也不例外。
起初只是极其细微的、压抑的抽气声,从房间另一侧的床铺传来。
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口鼻,在梦中挣扎。
丹恒的眼睫颤了颤,但没有立刻醒来,列车的平稳行驶和白噪音几乎要将这细微的声音掩盖。
但接着,声音变了。
变成了一种极轻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呜咽,像是受伤幼兽的哀鸣,破碎而绝望。
其间夹杂着床单被极度用力攥紧、摩擦的窸窣声,以及……牙齿轻微打颤的咯咯声。
这不对劲。
丹恒倏地睁开眼,清冷的眼眸在黑暗中适应了一秒,立刻转向墨徊的床铺。
借着窗外流淌的星云微光,他看到那个通常总是带着点呆气或抽象热情的青年蜷缩成了极小的一团,紧紧靠着墙壁,仿佛想要把自己嵌进去。
被子被踢开了一大半,只勉强盖住腰腹。
他整个人都在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那双总是灵活地握着画笔或比划着抽象想法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揪着胸口的衣料,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正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压力,快要窒息。
他的呼吸又急又浅,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勉强从巨石下挤出的气流,带着不祥的哽咽。
丹恒立刻坐起身。
“墨徊?”
他低声唤道,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但很清晰。
没有回应。
床上的人完全沉溺在噩梦中,无法挣脱。
丹恒不再犹豫,他快速下床,走到墨徊床边,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墨徊,醒醒。”
触碰到的肌肤一片冰凉,并且在那一下轻推中猛地一颤,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外面传来三月七压低的、带着担心的声音:“丹恒?墨徊?你们没事吧?我好像听到有点奇怪的声音……”
显然,墨徊无意识中弄出的动静,并不止惊动了丹恒。
丹恒提高了一点音量:“进来。”
门滑开,首先探进来的是三月七粉色的脑袋,她穿着毛茸茸的兔子睡衣,脸上带着惺忪的睡意和担忧。
跟在她后面的是星,灰发有些乱翘,穿着简单的棉质睡衣,手里还下意识地拎着她的棒球棍,眼神警惕地扫视房间,仿佛准备应对入侵者。
“怎么了怎么了?”
三月七小声问,和星一起挤了进来。
然后她们都看到了在床上蜷缩颤抖、冷汗涔涔的墨徊。
“哇!他怎么了?”
三月七惊呼一声,瞬间完全清醒了。
星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放下了棒球棍。
这边的动静显然又惊动了其他人。
没过一会儿,穿着优雅睡袍的姬子和眼镜都没来得及戴的瓦尔特也出现在了门口。
“发生什么事了?”
姬子温和的声音带着关切,目光迅速锁定了情况明显不对的墨徊。
丹恒简单地解释:“他做噩梦了,很严重。”
姬子走了进来,温暖的香气似乎稍微驱散了一点房间里的冰冷不安。
她弯下腰,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墨徊?墨徊,能听到吗?”
“醒一醒,只是个梦。”
或许是多人到来的气息,或许是姬子温和的呼唤穿透了梦魇的壁垒。
床上的人猛地抽了一口气,像是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呼吸而弹动了一下。
然后,那双眼睛猛地睁开了。
不是梦里那吞噬一切的猩红,而是他平日里那双偏深的、带着点棕色调的眼睛。
只是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那种时而呆滞、时而闪亮的神采,只剩下全然的茫然、未散的惊恐和一层薄薄的水光,让他看起来异常脆弱。
他急促地喘息着,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到围在他床边的众人脸上。
他的目光依次划过丹恒冷静却关切的脸,三月七写满担心的粉蓝色眼眸,星带着疑惑的金色眼睛,最后是姬子温柔而担忧的注视,以及门口瓦尔特沉稳的目光。
“……怎么了?”
墨徊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只剩气音,带着刚醒时的懵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受惊后试图躲进角落的小动物。
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沾着一点噩梦带来的湿气,“大家……怎么都来了?”
他看起来完全不明所以,甚至因为被这么多人注视着而流露出一点本能的窘迫和紧张。
丹恒看着他,平静地陈述事实:“你做噩梦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很大。”
“噩梦?”墨徊重复了一遍,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努力在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搜寻。
他抬起一只手,揉了揉依旧发痛的太阳穴,这个动作让他苍白的脸色更加明显,眼下也带着淡淡的青影,透出一种病态的疲惫感。
“……好像……是有点。”
他迟疑地说,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不确定,“感觉……一片很压抑的黑?”
“沉甸甸的……压在这里……”
他无意识地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被他自己揪扯过的衣料还留着褶皱,“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
他努力回想,但更深层的记忆仿佛被一层厚厚的、安全的迷雾隔绝了,只剩下这些最表层的生理不适和模糊的情绪残留。
“呃……”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些许歉然和困惑,“其他的……就没什么印象了。就是觉得……挺难受的。”
他说的是实话。
那深入骨髓的饥饿感,那扭曲吞噬一切的疯狂,那自噬的绝望,都被某种保护机制牢牢锁死,未曾浮现到意识的表层。
留下的,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和莫名的沉甸甸的悲伤,盘踞在心口,挥之不去。
大家面面相觑。
仅仅是一片压抑的黑和喘不上气,会造成如此剧烈的反应?
那几乎像是经历了某种酷刑般的挣扎和恐惧。
姬子眼神里的担忧并未褪去,但她没有追问,只是温柔地问:“现在感觉好点了吗?需不需要喝点热水?”
三月七连忙点头:“对啊对啊,做噩梦可难受了!喝点热乎乎的东西会好很多!我去帮你倒!”
她说着就想转身往外跑。
“不,不用麻烦了,三月。”
墨徊连忙出声阻止,声音稍微恢复了一点,但依旧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弱,“我……我好多了,真的。就是……有点累了。”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事,但那笑容苍白无力,反而更凸显了他的状态不佳。
他下意识地拉过被踢开的被子,把自己重新裹紧,似乎有些畏惧。
瓦尔特此时才开口,声音沉稳:“如果感觉不适,不要勉强。列车上备有一些安神的药物。”
“谢谢杨叔,我真的没事了。”墨徊低声道谢,目光垂落,看着自己放在被子上的、依旧有些冰凉的手指。
很僵硬,很生涩。
“可能就是……今天画设计图画得太投入了,有点累到了。”
他找了个合理的、符合他“艺术家”人设的解释。
但谁都看得出,那绝不仅仅是疲劳导致的普通噩梦。
星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墨徊,忽然开口:“你刚才,好像快哭了。”
她的语气很直接,没有任何委婉。
墨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抬起头,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然后被更深的茫然覆盖:“……有吗?”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是干的,但皮肤确实还残留着冰凉的湿意。
他不知道。
关于那个噩梦,他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剩下一种庞大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空洞和悲伤感。
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莫名其妙的窒息感。
“……可能吧。”
他最终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把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依旧带着点湿润和疲惫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又带着一种易碎的病态美。
姬子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好了,没事了。”
“只是一个梦而已。”
“好好休息,如果还是不舒服,随时叫我们。”
她看向其他人,用眼神示意大家离开,让墨徊安静休息。
丹恒点了点头,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但显然不会再轻易入睡。
三月七和星也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瓦尔特最后离开,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列车行驶时平稳的嗡鸣。
墨徊依旧蜷缩在角落,被子下的身体微微蜷缩着。
他闭上眼睛,试图再次入睡,但那片压抑的黑色和窒息感仿佛仍盘踞在意识的边缘,让他心有余悸。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是莫名地,觉得非常、非常的……饿。
以及一种深切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疲惫。
小剧场:
论贪饕和完全体墨徊打架谁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