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一语中的!
这眼力,若非常年浸淫此道,便是天赋异禀!
更让冷子兴心惊的是贾环对人心算计的领悟力。
当他讲述一些市井纠纷、商场倾轧的案例时,贾环总能迅速抓住关键,精准地剖析出各方的利益诉求和可能采取的手段。
其角度之刁钻,心思之缜密,全然不似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倒像个在名利场中打滚多年的老手!
这贾府三爷,哪里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分明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只是以往被耽误了,路子走歪了!
以往的贾府……
冷子兴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自己昔日对贾府的评价——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外表看来还是“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但内里已经“萧疏了”。
“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
“一代不如一代”。
可如今看来,这贾府,自那位史老太君出手后,竟是风气大变!
宝玉显露律法天赋,探春、宝钗执掌园务,连这最不起眼的贾环,竟也藏着这等偏才!
更听闻府中还要开设什么“实用技能班”,聘请老吏、医官、农人授课!
这哪里还是那个只知安富尊荣的勋贵府邸?
这分明是在未雨绸缪,脚踏实地地培养能支撑门户的实干人才!
冷子兴心中对贾府的看法,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收敛起最后一丝轻视,态度愈发恭敬起来。
贾环并不知道冷子兴心中这许多感慨,他只是觉得,看这些东西,比读那些“之乎者也”有趣多了,也……顺手多了。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找到了一条不同于宝玉,也不同于以往憋屈日子的路。
几日后的一个下午,贾母再次召见了贾环。
这一次,贾环的心态已然不同,少了些惶恐,多了几分沉静与期待。
贾母看着他,直接问道:“冷子兴他们带你见识了几日,你觉得如何?”
贾环深吸一口气,跪了下来,声音坚定:
“回祖母,孙儿觉得……那些数字、物件、人心算计,比圣贤书有意思,孙儿……似乎能懂,也愿意学!”
“很好。”贾母目光锐利地看着他,“环哥儿,你既读不进圣贤书,走不了科举正途,府里也不会白养着你。如今,我便给你指一条路。”
贾屏住呼吸,凝神静听。
“你既有这份对数字的敏感,对人心物件的洞察,便去为家族做些实事。”
贾母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府外那些田庄、店铺,历年账目混乱,管事中饱私囊者不在少数。以往无人得力,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我要你去做我的‘眼睛’和‘算盘’。”
贾环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贾母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给你这个差事,是给你,也是给赵姨娘,一条唯一的生路。
你若做得好,查得清楚,办得稳妥,自有你的体面和产业。
将来,府外那些清查干净的营生,未必不能交给你来打理。
但若你存了私心,或是能力不济,办砸了差事……”
贾母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寒意,让贾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他明白,这是机会,也是考验,更是他摆脱庶子卑微命运的唯一机会,也是他证明自己价值的战场。
他重重地磕下头去,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孙儿……孙儿定不负老祖宗重托!必竭尽全力,为家族看好这份家业!”
“去吧。”贾母挥了挥手,“如何入手,自去寻冷子兴商议,有事可直接报于凤姐儿。”
贾环再次叩首,起身退出荣禧堂时,背脊挺得笔直,眼神里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看着贾环退下的身影,贾母微微颔首。
贾环这块材料,用在邪路上是祸害,用在正道上,或许能成为一柄出其不意的利器。
府外那些盘根错节的产业,是时候好好清理一番了。
与此同时,另一项变革也在贾府内部悄然推行。
贾母在与贾政、李纨、探春等人商议后,决定在家学与女学中,正式开设“实用技能班”。
消息传出,两府皆惊。
技能班开设的科目颇为庞杂:账房、医药、农事、工事(初步涉及营造、器物原理)等,当然还有原先的算学和律法。
更令人惊讶的是,聘请的先生并非什么名儒雅士,而是那些有真才实学的“老手”——
退役的老吏、经验丰富的老账房、医术精湛的退役医官、善于耕作的老农,甚至还有请来的手艺精湛的老工匠。
贾母明令:两府子弟,不论嫡庶远近,凡有意向者,皆可报名,不分男女(女学那边主要侧重医药、算学、账房及部分农事、工事常识)。
目的在于“通世务,晓民生,有一技之长可立身”。
此举在守旧之人看来,简直是离经叛道,勋贵子弟怎能去学这些“贱业”?
但在一些有识之士,尤其是年轻一辈中,却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宝玉对此举大为赞同,他甚至想去听听农事和工事课;
探春、宝钗更是觉得此举正中下怀,她们管理项目组,正需要这些实用知识;
连迎春都想去报医学班,觉得经络穴位比诗书更容易些;
惜春虽不感兴趣,却也觉得偶尔听听工匠讲解颜料制作挺有趣。
贾府这座百年勋贵的府邸,在经历了接二连三的风波后,正从最基础的教育层面,开始一场悄无声息却又影响深远的蜕变。
而贾环,则带着祖母赋予的特殊使命,如同一个悄然没入水下的暗桩,开始了他另辟蹊径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