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另辟蹊径(1 / 2)

从荣禧堂出来,王熙凤仿佛换了个人。

她先回到自己院里,重新净面梳妆,穿上见客的衣裳,虽眉眼间仍有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憔悴,但那股子掌家奶奶的威严气势已经回来了。

她立刻将林之孝家的、吴新登家的等几个得力管事媳妇唤来,以“府中连遭变故,需得谨守门户,安抚人心”为由,进行了一番雷厉风行的人事调配。

将一些可能心思浮动的婆子调离关键岗位,将绝对忠心的下人安排到门房、库房等重要位置,又严令各房约束下人,不得随意议论,不得与外府之人过多往来。

同时,她通过薛家的关系,联系上京城信誉最好的威远镖局和一些退役军官聚集的武馆,以“护送商队”、“看家护院”的名义,秘密招募了数十余名好手,分批悄然入府,充实外院护卫。

又挑选了数十个身家清白、手脚利落且略通拳脚的粗使丫鬟或小户女子,经过简单训导后,分派到各主子院内,名为添人伺候,实为贴身保护。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准、狠,不过两三日功夫,荣国府内部便完成了一次悄无声息的换血与加固。

下人们见琏二奶奶虽面带悲戚,行事却愈发凌厉,更不敢有丝毫懈怠,整个府邸在外人看来是一片悲云惨雾,内里却如同一张缓缓拉开的弓。

弦已绷紧,只待时机。

贾母冷眼旁观,心中对王熙凤的执行力再次感到惊叹。

此女若非格局所限,心胸稍窄,其能力之大,恐怕远超想象。

……

如今的贾环,与往日大不相同。

自被贾母安排住进外书房附近的独立院落,配了那个沉默寡言、眼神锐利、据说身手极好的忠仆钱槐后,他便像是被从一潭不断被搅动的浑水中捞了出来。

赵姨娘虽仍是生母,却被无形中隔开,再难像从前那般,动辄将他叫去,灌输些怨天尤人、争强斗狠的念头。

起初,贾环只觉得憋闷,浑身不自在。

但钱槐不言不语,只将他的起居饮食照顾得妥帖,眼神却如影随形,让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无所遁形。

时日一久,耳边清净,心也仿佛沉静了下来。

听闻贾琏死在江南,贾环心中亦是骇然。

他虽与贾琏不算亲近,甚至以往还有些嫉妒其嫡子地位与风流快活,但终究是同族兄弟。

更重要的是,他隐隐感到,府里似乎正被一种看不见的危机笼罩着。

一股前所未有的焦虑和茫然攫住了他。

他坐在窗前,面前摊着一本《论语》,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八股文章于他,如同天书,枯燥乏味至极。

他心知自己绝非读书科举的料子,可若不读书,在这府里,他一个庶子,又能有什么出路?

难道真要像母亲整日念叨的那般,去和宝玉争,去抢?

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经历过这些事,他隐隐觉得,那条路,怕是走不通,也……没什么意思。

这日,贾母身边的大丫鬟琥珀忽然过来,道:“三爷,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贾环心中一凛,不敢怠慢,忙整理了一下衣袍,随着琥珀往荣禧堂去。

一路上,他心中忐忑不安,不知祖母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考较功课?

他定然是要让祖母失望了。

进了荣禧堂,只见贾母独自坐在暖榻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神色平静,看不出悲喜。

贾环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孙儿给祖母请安。”

贾母打量着他。

比起从前那个缩头缩脑、眼神闪烁的庶孙,如今的贾环身形挺拔了些,眼神也沉稳了许多,虽仍带着一丝阴郁,却少了那份令人不喜的猥琐之气。

贾环资质平庸,心术也曾不正,但经历这番隔离与变故,似乎并非全无挽救之余地。

逼他走科举之路确是徒劳,但这世间之路,并非只有科举一途。

“起来吧,坐。”贾母指了指下首的凳子。

贾环依言坐下,垂着头,不敢多言。

“环哥儿,”贾母缓缓开口,“近日府中之事,你也知晓了。你琏二哥……唉。”

她适当地流露出一丝哀伤,随即话锋一转,“如今府里正是用人之际。我听闻,你于圣贤书上进益不大?”

贾环脸一红,头垂得更低,讷讷道:“孙儿愚钝,有负祖母期望。”

“人各有志,亦各有其才,不必强求。”

贾母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和,“你既读不进那八股文章,未必就是无用之人。我且问你,你可愿为家族出一份力,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贾环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光彩:

“祖母……孙儿、孙儿自然是愿意的!”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好。”贾母点了点头,“既如此,从明日起,你不必再去家学死磕那些经书了。我会安排几个人带你,学些别的。”

贾母的安排很快便落实下来。

带头的是一个名叫冷子兴的中年人,他是周瑞的女婿,常年在外面行走,是个古董商人,三教九流皆有涉猎。

此外还有一位退了役的老账房,和一位在市面上消息极为灵通的“包打听”。

冷子兴初接这差事时,心里还有些嘀咕。

他虽靠着贾府这棵大树做些生意,但对府中这位“形容猥琐,举止荒疏”的三爷,也是早有耳闻,只当是个不堪造就的纨绔庶子。

可今日一见,虽仍显得有些拘谨阴郁,但眼神清明了许多,举止也沉稳了些,与传言大相径庭。

他心中不由诧异,看来府中近来整顿,连这位小爷也受了影响。

贾母让他带着接触算账、古玩鉴定和市井消息,他表面应承,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只打算敷衍了事。

然而,几次接触下来,冷子兴的看法却大为改观。

他先是拿了些复杂的陈年旧账给贾环看,本想看他出丑,不料贾环对着那些纠缠不清的数字,竟表现出异乎寻常的专注与敏锐。

他仿佛天生对数字敏感,心算极快,往往能一眼看出账目中不合常理、刻意隐藏的勾当,那份洞察力,连老账房都暗自吃惊。

冷子兴又带他去逛琉璃厂,有意考较他眼力,拿了几件高仿的瓷器混在真品中。

贾环起初还有些生涩,但很快,他仿佛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能感受到物件上沉淀的“气”。

他指着那件仿得最像的宣德炉,犹豫道:“这个……看着都对,但总觉得‘火气’未退,不如旁边那个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