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博弈(2 / 2)

岳飞听闻韩世忠到来,缓缓起身,理了理麻衣上的褶皱,走出茅庐。两人相见,均是一怔——昔日沙场并肩时,皆是银甲戎装、意气风发,如今一个麻衣素服、形容枯槁,一个虽着官袍,却也难掩风尘。韩世忠上前一步,将木盒递过:“这是我夫人梁红玉亲手绣的孝帕,还有些上好的檀香,给老夫人添点香火。”

岳飞接过木盒,轻声道谢,引着韩世忠到墓前祭拜。韩世忠躬身三叩,起身时见岳飞望着墓碑出神,终是开口道:“鹏举,我知你悲恸,可张相让我来,是有要事相告。金国内乱已显,完颜宗翰被削权,伪齐刘豫没了靠山,正是北伐的最佳时机。陛下那边,张相已据理力争,只待你点头,便下旨命你为北伐大元帅。”

岳飞指尖摩挲着墓碑上的字迹,良久才开口,声音沉得像井中的石头:“良臣兄,你我相识数年,可知我背上‘精忠报国’四字,是娘亲手所刺?那年我从军,娘说‘汝为国家出力,莫以家为念’,可如今她老人家撒手人寰,我若此时离去,便是不孝。”他转身看向韩世忠,眼中满是红丝,“我已上表,请守孝三年。三年后,别说伪齐,便是金国腹地,我也愿率部踏平!”

韩世忠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鹏举,我懂你的孝心。可你想过吗?老夫人刺‘精忠报国’,何尝不是盼着你能收复中原、回归故土、还天下太平?如今中原百姓在伪齐治下,受的苦比咱们当年更甚,你若能北伐成功,便是对老夫人最大的告慰啊!”

“告慰?”岳飞突然提高声音,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愤懑,“那陛下先前为何三番五次搁置北伐?我在襄阳整军一年,粮草充足、将士用命,他却总以‘荆湖初定’为由推脱!如今金国内乱,才想起要北伐,若他日金国稳固,是不是又要搁置?”他指着案上的奏折,“这是我第五封请战书,每一封都字字泣血,可临安传回的,只有‘暂缓’二字!娘在病榻上还问我‘何时能打回东京’,我却连一句准话都给不了她!”

韩世忠沉默了——他何尝不知岳飞的委屈?他望着岳飞通红的眼眶,知道此刻再多劝说都是徒劳,便拍了拍他的手臂:“鹏举,你的心思我懂了。我不劝你,你且安心守孝,韩某告辞。”

送走韩世忠后,岳飞重新坐回墓碑旁,将母亲的旧帕铺在案上,提笔续写道:“臣母遗愿,唯盼中原光复。然臣若弃孝从军,何以面对母灵?若守孝三年,虽负战机,却尽人子之道……”字迹时而颤抖,时而刚劲,终是在“移孝作忠”四字后顿了笔,一滴墨落在纸上,晕开一个小黑点。

韩世忠快马赶回临安,直奔张浚府邸。此时张浚正与几位主战派大臣议事,见他归来便急忙问道:“岳将军意下如何?”韩世忠喝了口茶,将庐山所见所闻一一告知,尤其转述了岳飞对陛下搁置北伐的不满,末了叹道:“张相,岳将军此刻心如刀绞,强行逼他复职,恐适得其反。他说要‘移孝作忠’,却始终放不下守孝之心,需得你亲自去一趟,或许能解他心结。”

议事厅内顿时安静下来。一位大臣皱眉道:“若岳飞执意守孝,北伐之事岂不是要泡汤?”张浚却抚须沉吟道:“鹏举性情刚直,却也深明大义。他不满的是陛下的动摇,而非北伐本身。我亲自去庐山,一则为老夫人吊唁,二则向他陈明利害——告诉他,此次北伐只打伪齐,暂不触及‘迎回二圣’,陛下已点头应允。”

次日一早,张浚便带着圣旨与赏赐动身。临行前,他特意去了趟枢密院,却得知秦桧已抢先一步入宫。张浚心中一紧,快马加鞭赶往皇宫,果见秦桧正对着赵构进言:“陛下,岳飞自行解职守孝,已有违臣道。若再纵容他拖延,恐将士心寒。不如将岳家军交由王德、郦琼统领,即刻北伐,亦可试探岳飞心意。”

“秦相公此言差矣!”张浚推门而入,高声道,“岳家军乃岳飞一手打造,非他不能统领!王德、郦琼虽勇,却镇不住军心!况且岳飞并非不愿北伐,只是心有孝结。臣已决定亲往庐山,必能请他复职!”他转向赵构,躬身道,“陛下,伪齐可灭之机转瞬即逝,若换将导致军心动荡,错失良机,悔之晚矣!”

赵构揉了揉眉心,他对秦桧的提议本就心存顾虑——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军纪,全靠岳飞维系,换将之事风险太大。张浚的话恰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更何况“只打伪齐”的方案,也解了他对“二圣”的忌惮。“便依张相所言。”赵构沉声道,“赐岳飞黄金千两、绸缎百匹,为老夫人修墓;你持朕的手谕前往庐山,若他肯复职,便封他为荆襄北伐大元帅,节制诸军;若他执意守孝,再作商议。”

秦桧脸色铁青,却不敢再反驳,只得躬身退下。走出宫门时,他望着张浚远去的背影,阴恻恻地冷笑一声:“岳飞啊岳飞,你若识趣便罢,否则休怪我无情!”

庐山茅庐外,韩世忠派人送来的檀香在炉中燃着,烟气袅袅缠绕着墓碑。韩靖快步走来:“将军,张相亲自来了,还带着陛下的手谕!”岳飞闻言猛然抬头望向竹林外,只见张浚的身影在雨雾中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