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策马奔至鄂州家中,庭院里已挂满白幡,母亲的灵柩停在正堂,烛火摇曳中,那副熟悉的旧纺车还立在墙角,木轴上缠着半缕未纺完的棉线。他跌跌撞撞扑到灵前,双膝跪地,“娘”字未喊出口,便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醒来时已是深夜,他握着母亲冰冷的手,指腹摩挲着那双手上因常年劳作留下的老茧,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灵前的蒲团。
“将军,军中送来的印信。”亲卫韩靖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案上摆着荆湖北路制置使的印绶,“张宪将军派人送来的,说营中将士都盼您早日回去。”
岳飞接过汤药一饮而尽,将印信推到案边,声音沙哑:“替我拟文,自解职务。母丧未葬,我何以治军?”他望着灵柩,眼中满是决绝,“明日起,我要扶柩前往庐山安葬——娘生前最喜庐山的清净,便让她老人家在那里安息。”
次日清晨,岳飞身着麻衣,亲自执绋引棺。岳家军将士自发赶来送行,两万余名士兵列成长队,从汤阴城外一直延伸到十里亭,人人麻衣素服,手中举着白幡,没有一丝喧哗,只有风吹幡旗的“簌簌”声。沿途百姓闻讯,纷纷在路边设案祭拜,老人们捧着香烛,孩童们捧着刚摘的山花,望着缓缓前行的灵柩,无不落泪:“岳夫人是贤德之人,岳将军是忠臣啊!”
扶柩至庐山脚下时,张浚已带着朝廷官员特意在此等候。他望着麻衣跣足的岳飞,心中满是感慨,上前一步低声道:“鹏举,节哀。陛下已得知消息,特赐葬仪,许你守孝百日。”
“多谢张相。”岳飞躬身致谢,目光却异常坚定,“但臣已上表,恳请陛下准臣守孝三年,以尽人子之道。”他从怀中取出早已写好的表章,双手奉上,“北伐之事,虽系心魂,然母丧未报,臣无心治军。待三年孝满,臣必率岳家军北上,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张浚接过表章,见上面字字泣血,既述母恩之重,又言北伐之愿,心中暗叹。他知道岳飞性情刚烈,却也明白此时北伐时机难得,只得暂先应下,护送姚氏灵柩下葬后,便带着表章返回临安。
临安皇宫的议事殿内,赵构召集了秦桧与张浚私下商议,可殿内气氛却剑拔弩张。秦桧手持岳飞的表章,慢条斯理地说道:“陛下,岳飞自行解职,执意守孝三年,此乃其孝心可嘉。然臣以为,岳家军近年势力日盛,岳飞威望已盖过诸将,若再让其久掌重兵,恐生尾大不掉之患。不如趁此机会,将岳家军拆分,由诸将分领,既安军心,又防不测。北伐之事,暂缓无妨。”
“秦相公此言差矣!”张浚猛地出列,声音铿锵,“岳家军之所以能成精锐,全赖岳飞治军严明!如今金国内部分裂,完颜宗翰与完颜宗磐争权夺利,伪齐刘豫孤立无援,正是收复中原的最佳时机!岳家军士气正盛,粮草充足,若此时拆分,无异于自毁长城!”
秦桧冷笑一声,反问:“张相莫不是忘了‘迎回二圣’之说?若岳飞真能北伐成功,迎回徽宗、钦宗,陛下何以自处?”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议事殿内,百官瞬间噤声——这正是赵构最忌惮的心事。
张浚早已料到秦桧会以此为借口,当即拱手道:“陛下,臣有一策。可命岳飞先攻伪齐,收复河南、山东诸地,暂不急于北上攻金。如此一来,既解了中原之危,又不必过早触及‘迎回二圣’之事。待根基稳固,再议攻金不迟。”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况且岳飞忠君爱国,其母姚氏更是刺‘精忠报国’于其背,此等忠臣,岂会因权势而忘本?秦相公多虑了!”
赵构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心中反复权衡。他既想利用岳家军收复中原,洗刷靖康之耻,又怕岳飞真的迎回二圣,威胁自己的皇位。张浚的提议恰好解开了他的顾虑——先灭伪齐,既能扩张疆土,又能试探金国虚实,还能暂时搁置“二圣”问题,可谓一举三得。
“张相所言极是。”赵构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岳飞孝心可嘉,但国难当头,忠孝难以两全。传朕旨意,赐岳飞黄金百两,为其母修墓;另派张浚亲往庐山,传朕口谕,召岳飞即刻复职,率岳家军北伐伪齐!”
秦桧脸色微变,却不敢反驳,只得躬身领旨。张浚心中大喜,当即辞别赵构,带着圣旨与礼品,快马加鞭赶往庐山。
此时的庐山茅庐外,岳飞正对着母亲的墓碑垂泪。墓碑上刻着“宋岳门姚氏之墓”,墓旁栽着几株母亲生前最爱的桃树,只是此时枝叶凋零,尚未发芽。韩靖站在一旁,轻声道:“将军,韩大帅来了,特来看望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