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开与完颜娄室的正面交锋,张浚退至利州路的兴州,上元佳节过后,兴州上空飘起了鹅毛大雪。这座临时设立的帅府原是当地的驿站,院墙斑驳,堂内只生了一盆炭火,火苗有气无力地舔着木炭,连案上的热茶凉得极快。
张浚背着手站在墙边,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川陕地图上,泾州、渭州、凤翔府的位置都被红笔圈住,像三道血淋淋的伤口,让他实在没有颜面回朝面圣。
“张大人,王提举和赵转运使到了。” 亲兵轻声通报,打断了张浚的思绪。他转过身,脸上的沉郁稍稍收敛,却还是攥紧了手指,朝廷派王似来任川陕宣抚司提举官,又让赵开做转运使监军,明着是协助,实则是分割他的权柄,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先走进来的是王似。他身着绯色官袍,外挂厚棉披风,虽已年近六旬,脊背却挺得笔直,手里拄着根紫竹杖,杖头雕着简单的云纹,眼神沉稳,扫过堂内时,自带一股德高望重的气场。
紧随其后的是赵开,他穿着青色转运使袍,也裹着厚棉披风,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账本,脸上带着几分风尘仆仆,显然是从蜀地赶来时,没少受奔波之苦。
“德远贤弟,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王似先开口,声音不高,却透着几分温和,“一路从秦州赶来兴州,倒让你受了委屈,这帅府虽简陋,却也比在前线直面金贼安全些。”
张浚勉强笑了笑,伸手虚引:“季思(王似字)兄客气了,兴州地处利州路,背靠蜀地,确实是暂避锋芒的好归处。啊,还有赵转运使,一路辛苦,快坐。”
赵开谢过座,刚把账本放在案上,就开门见山:“张大人,王提举,在下路上已查过川陕诸军的粮草账目,自泾州、渭州失守后,粮草损耗极大,如今吴玠将军驻守和尚原,兵士们每日只能领半份口粮,再不想办法,怕是撑不了一个月。”
这话一出,堂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张浚走到案前,手指点在地图上和尚原的位置,语气沉了沉:“金贼在西北平原横行,连下诸州,就是仗着铁骑机动性强,我军马匹匮乏在平原上抵挡不住。若要守住入川门户,和尚原是重中之重,那地方两侧是山峦,只有一条窄道,正好能克制金贼的骑兵。”
王似抚了抚须,目光落在地图上,缓缓开口:“德远贤弟说得在理。如今川陕诸将中,吴玠最善守险,他在和尚原经营多日,已筑好了寨栅,囤积了些滚木擂石,若以他为核心布置军力,再调泾原军残部归他管辖,眼下,确实可以守住这道门户。”
张浚听到 “以吴玠为核心”,心里竟有几分复杂。他素来以自我的想法为准,可如今形势比人强,吴玠在陕地威望高,又确实有主帅之才,且王似已开口,他若反对,反倒显得自己专权跋扈、不顾大局。更何况,王似德高望重,朝堂上支持者众多,他即便对分权不满,也没法当众撕破脸。
“季思兄所言极是。” 张浚压下心头的不快,点头道,“吴玠确是统筹川陕军务的不二人选。我提议,让泾原军收拢陕地各处的散兵,他们都归吴玠指挥,加强和尚原的防务;另外,命吴璘驻守大散关,与和尚原形成掎角之势,互为支援 —— 这样一来,金贼若想攻蜀地,就得先过这两道关。”
王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德远兄深谋远虑,这样布置,确实稳妥。不过,军力布置需粮草支撑,赵转运使,你看这军费和粮草,该如何筹措?”
赵开翻开账本,指着上面的数字,眉头皱了起来:“蜀地的粮赋本就有限,之前支援富平之战,已耗去大半。如今要供应和尚原、大散关两处守军,还得给兴州的帅府留些储备,只能从蜀地各州调运 —— 但蜀道难行,粮草运输损耗大,恐怕得征调民夫,才能保证按时送到。”
“征调民夫需谨慎。” 王似连忙提醒,“蜀地百姓因战乱已多有流离,若再强征,恐生民怨。不如让各州官府出面,以粮换工,给民夫付些口粮,既能保证运输,也能安抚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