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云雾缠在太平宫的飞檐上,像揉碎的素帛,松涛从山坳里漫过来,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殿前的青铜鼎,撞出细碎的嗡鸣。殿内案上燃着三炷清香,烟丝笔直向上,映得一位老道长的身影愈发清瘦,他须发如雪,垂在藏青色道袍上,拂尘柄已被摩挲得发亮,手掌上刻着深深的纹路,像是把半生风霜都嵌在了骨血里。
“唤韩靖前来。” 老道长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殿外的松涛,落在阶下候着的道童耳中。那道童应了声,脚步轻快地往后山去,鞋尖踢起的碎石子滚进草丛,惊起两只啄食的山雀。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道年轻身影便跟着道童进来。韩靖穿着半旧的灰布短打,腰间悬着柄未开刃的铁剑(俗家弟子不得佩利刃),刚跨进殿门,目光便撞在老道长挺直的背影上,忙收住脚步,撩起衣摆跪倒在地,膝盖磕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声音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拘谨:“弟子韩靖,拜见天师。”
殿内静了片刻,只有香灰落在案上的轻响。老道长缓缓转过身,拂尘扫过案角的《道藏》,目光落在韩靖紧攥着衣角的手上,那双手骨骼分明,掌心带着练拳磨出的厚茧,是山居修炼最实在的印记。“韩少侠居我上清太平宫已十载,” 老道长的声音像浸了松露,清而沉,“你本是俗家弟子,终究不该困在这深山云雾里。如今胡骑踏破中原,河北千里皆白骨,你啊,该下山投军去了。”
韩靖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慌乱,连声音都颤了几分:“可是…… 天师,弟子的拳脚只够自保,兵法更是一窍不通,恳请天师容弟子再学三年,待武艺精熟些……”
“三年?” 老道长轻轻摇了摇头,拂尘上的银丝晃了晃,“汴京陷落,临安飘摇,金贼已入川陕,哪有三年给你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的云雾,像是望到了山下的烽火,“太平宫是清修之地,不是避祸之所,你若只图安稳,便辜负了你父亲当年送你上山的心意,走吧。”
韩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只攥得衣角发皱。老道长见他这般模样,终是软了语气,缓步走到他面前,伸手将他扶起,掌心触到韩靖的胳膊,竟还带着少年人的单薄。“你心里的忐忑,老道瞧得明白。”
老道长从袖中取出一封折得整齐的信笺,递到他手中,墨迹尚带着微温,封蜡上印着太平宫的太极纹,“富平一带正集结兵马,有位红脸将军姓王名彦,你去投奔他。这封荐信,能为你引路。”
韩靖捧着信笺,指尖触到粗糙的麻纸,突然鼻子一酸,忙躬身行了个三叩首的大礼,额头抵着石板,声音带着哽咽:“多谢天师成全。” 然后退了出去。
出了大殿,山风更劲,吹得韩靖的短打猎猎作响。他沿着后山的石阶往自己的卧房,脚步比来时沉了许多,这间朝南的小屋,是他住了十年的地方,墙上还留着他初学剑时磕出的浅痕,桌上摆着父亲送他时的旧布帕。他打开木箱收拾行李,只将几件换洗衣物、半册练拳的拳谱,还有天师给的荐信仔细裹好,刚要合上箱盖,门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韩少侠!”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道童跑进来,手里举着封书信,红绳系着的封皮上写着 “八字军统制,子才将军亲启”,字迹是天师的手笔,“师尊让我给你送来的,说…… 说这信要亲手交给王将军。”
韩靖接过信,指尖捏着红绳,笑了笑:“多谢小道长。”
小道童盯着他的木箱,眼圈忽然红了,伸手拉住他的衣角:“韩师哥,你会回来看我们吗?”
“自然会。” 韩靖蹲下身,轻轻掐了掐小道童的脸颊,指尖触到孩子软乎乎的皮肤,心里暖了暖,“等我打退了金贼,就回山来出家,到时候天天教你练拳,你那时再叫我师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