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禀刚要骂他糊涂,却见张孝纯突然把城砖砸向自己的额头 ——“啪” 的一声,血一下子涌了出来,糊住了他的眼。“某是太原知府,” 他抹了把脸,血顺着指缝往下淌,“城在人在,城破人亡!你快走,去告诉种大帅,太原的百姓,没一个孬种!”
王禀望着他挺直的身躯,忽然明白了 —— 这位文弱的知府,早就准备与太原共存亡。他猛地转过头,喉间发出一声长叹,朝着相反的方向杀去:“弟兄们,跟某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金兵,只觉得手里的枪越来越沉,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左臂的伤口终于崩开,血柱顺着甲缝往下淌,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红线,像条不甘死去的蛇。等他快杀到南门时,身边只剩下不到十个士兵,个个带伤,有个小兵的一只胳膊被砍得只剩点皮连着,另一只手还死死攥着刀。
“都统,过不去了!” 一个士兵指着城门,那里早已被金兵堵住,火舌从门缝里蹿出来,舔着门板,木头爆裂的声音像在哭,“金狗放火箭,南门烧起来了,他们想把我们关起来杀!”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王禀的脸。他望着熊熊燃烧的城门,忽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烧得好…… 烧得好啊……”
九个月的坚守,两千多个日夜的厮杀,终究还是没能守住。他想起刚来太原时,张孝纯拍着他的肩膀说:“王禀,太原是大宋的脊梁,你得替朝廷把这脊梁撑住。” 如今脊梁断了,张孝纯殉城,他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下去?
“王都统,跳水!” 一个士兵指着北门城外的汾河,河水在夜色里泛着黑,浪涛拍打着河岸,像在召唤,“从那边走,河里能活!”
王禀望着奔腾的河水,忽然想起自己的儿子,离家那年不满十岁,在延安府读书,信里总问他:“爹爹什么时候回家教我枪法?” 他当时说:“等爹爹打退了党项,就回去教你;等爹爹收服了方腊,就回去教你;等爹爹赶走了胡虏,就回去教你......” 可如今,又要食言了。
“走!” 王禀举起枪,带人冲向北门。
几人刚跑出城北,金兵已经追了过来,火把的光在身后晃得刺眼。士兵们站在岸边不肯下水,哭喊道:“将军,我们为你垫后!” 却被王禀一脚将一人踹进河里,他狠狠骂道:“滚!告诉朝廷,太原的兵,是站着死的!” 急切着把他们纷纷推下河,随后转身,独自面对追来的金兵。
为首的金将活女举着铁枪,枪尖还滴着血,露出狞笑:“宋狗,降了吧,某保你……”
王禀直勾勾瞪着他,枪尖指向对方的头颅,吐字如刀:“某杀你!”
“唉,又是个不听劝的!” 活女扶着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随后下了马,铁枪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尖鸣,一步步走向王禀。
王禀脱下厚重的铠甲,甲叶坠地的声音在厮杀声里格外清晰,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手中长枪左右一晃,枪尖带起风声,直直刺向活女 —— 可两个膝盖突然同时吃痛,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身体不受控制地摔倒。他低头一看,两颗核桃大小的铁球从脚边滚过。“你这胡狗,暗算本帅。” 他骂道。
“哼,那又如何!” 活女单手抡起铁枪高高举起,枪杆带着风声,朝王禀重重砸下。
“当!” 一声脆响,王禀竟举枪架住,枪杆弯得像张弓,咯吱作响。活女面露惊愕,左手突然从腰间摸出短刀,手臂一甩,刀如流星,正中王禀胸口。
“哈哈哈哈!” 王禀中刀,却高声大笑,笑声震得活女耳膜发疼。他竟硬生生抵着铁枪站了起来,胸口的短刀随呼吸颤动,血顺着刀柄往下淌,“你还不配杀我!” 说罢后撤一步抽身,转头,纵身跃起,像只受伤的苍鹰,一头扎进了汾河。浊浪翻滚,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只有那杆半截枪,还孤零零地插在河边,枪杆朝着太原城的方向,像面不倒的旗帜。
城内,张孝纯被金兵擒住时,已经奄奄一息,额头的血糊住了眼,却仍在喃喃:“某乃大宋臣子…… 某乃大宋臣子……” 金将娄室凑到他脸边,笑嘻嘻地拽起他的头发,往金营拖去,他的官袍在地上磨得破烂,却始终挺着脊梁,像根没被压折的骨头。
太原城里的哭喊声、惨叫声、金兵的狂笑声混在一起,被秋风卷着,在月光下散得老远。九个月的围城,让金兵在此刻尽情释放兽性,女子被一个个绑去金营,孩童的哭嚎撕心裂肺,街巷里军民的血汇成了河,浸透着太原的每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