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大地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暖意,黄河北岸的风卷着沙砾,打在李纲的紫袍上。他立马于威胜军营外,望着绵延的军营。
“大人,蓝公公的仪仗到了。” 身后传来亲兵的低语,声音里带着几分忌惮。
李纲回身,只见一行宦官簇拥着一顶青呢小轿,正慢悠悠地过来。轿帘掀开,走下来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正是监军蓝珪。他穿着身不合时宜的锦袍,手里把玩着串蜜蜡佛珠,见了李纲,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李大人好兴致,这威胜军的风,可比东京的宫墙凉快多了。”
“蓝公公远道而来,辛苦了。” 李纲抱拳还礼,语气平淡,“三路分别进军的军策已拟好,请公公过目。”
蓝珪接过军报,却看也不看,随手递给身后的小太监:“咱家是个粗人,不懂这些行军布阵的勾当。不过临行前,枢密院的大人可是再三叮嘱,要依着‘三路合围’的章程来 —— 李大人拟定的‘稳扎稳打,分路牵制’,只要符合章程,这军策咱家看与不看又何妨。”
李纲心头一沉:“公公眼下却要与您详说,金人在太原外围布下了多处兵力,若强行合围,金兵可随时打开缺口,我们的阵线太长反而难以调动。” 他耐着性子解释,“北路解潜攻南关牵制主力,中路折可求断其粮道,南路姚古袭扰侧翼,待金人阵脚松动,我军再合力强攻,方为上策。”
“李大人说的是,不过咱家也说了,不懂带兵打仗。” 蓝珪挑眉,佛珠转得更快了,“但是咱家可知晓,那种师中就是因为不听朝廷号令,才折在了杀熊岭。咱家来此也只是想提醒李大人,可千万不要步他的后尘!”
这话像根针,狠狠刺在李纲心上。他望着蓝珪那张得意的脸,忽然明白了 —— 这监军哪里是来督战的,分明是来掣肘的。“既如此,” 李纲深吸一口气,“ 李某定会按三路合围部署。”
蓝珪满意地笑了:“这才对嘛。李大人是国之栋梁,可不能犯糊涂。” 他瞥了眼城外的军营,又道,“咱家瞧着泾原军的帐篷旧了些,李大人可得多用点心 —— 秋天快来了别让弟兄们冻着,回头圣上问起来,咱家也好替你美言几句。”
李纲没再接话,转身望向太原方向。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头,像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透着说不出的压抑。他知道,这一战,怕是难了。
三日后,中路军的消息率先传到威胜军营。送信的骑兵浑身是血,从马背上栽下来时,嘴里还在念叨着 “折可求将军跑了”。
李纲正在帐中推演战局,闻言猛地站起,案上的烛台被带得摔在地上,火苗 “腾” 地蹿起半尺,又很快被亲兵扑灭。“你说什么?” 他抓住那骑兵的衣领,声音发颤。
骑兵咳着血,断断续续地说:“折可求将军…… 折可求将军未按李大人军策去阻截粮道,我军从汾州出城便开始绕路岢岚,折可求将军说是兜至金军后方,由此切断金人一切补给……可是还没走多远就被金人的铁骑冲散了…… 他没敢打,带着人全部逃往晋宁…… ”
李纲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身后的刀架上。口中喃喃道:“折可求的麟府兵是中路的主力,本应分散金军战力,与其在外围周旋,如今非但没能成事,反倒溃败,种大帅的书信不是早就送往了麟府军中。”
这时帐外传来蓝珪的声音,带着幸灾乐祸的腔调:“李大人,这可如何是好?中路军没了,这是不是叫出师不利啊?”
李纲咬牙转过身,只见蓝珪慢悠悠地走进来,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捧着个食盒,里面飘出糕点的甜香。“蓝公公,眼下正是军情紧急之时,本帅应以大局为重,可否修改军策,带领威胜军前往盘陀与姚古汇合。”
“大局?” 蓝珪拿起块桂花糕,慢条斯理地嚼着,“咱家看,是李大人识人不明吧?折可求是什么人?党项降将而已,你把中路交给他,不是明摆着要出事吗?” 他拍了拍手,“依咱家看,不如让解潜的北路军加快速度,直接攻太原南关,也好让圣上看看,咱们不是只会纸上谈兵。”
李纲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蓝珪是故意的,可眼下中路已溃,南路的姚古又迟迟不动,若依枢密院的三路合围继续推进,除了让北路军顶上去,竟别无他法。于是狠狠的按住桌角,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传我将令,” 他艰难地说道,“解潜部即刻出发,攻打太原南关。”
亲兵领命而去。
解潜的泾原军抵达太原南关时,正是次日清晨。薄雾笼罩着城墙,低矮的城头上的金兵仿佛还在沉睡,只有几面狼纛在风中无力地耷拉着。
“将军,金狗没防备,咱们要不要趁机闯关?” 副将低声问道。
解潜勒住马,凝视关口。他总觉得这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再等等,” 他沉声道,“派哨探去前面看看。”
哨探刚走出没几步,忽然听到 “咻” 的一声,一支冷箭从城墙后射出来,正中他的咽喉。那哨探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不好!有埋伏!” 解潜怒吼一声,拔刀便要下令撤退。可已经晚了 —— 城墙后突然竖起无数金兵的旗帜,黑压压的骑兵从两侧斜后方的山坡树林里冲出来,为首的将官举着杆丈八铁枪,正是金军主将娄室。
金兵的呐喊声震耳欲聋,马蹄声像闷雷一样滚落,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泾原军大多是新兵,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前排的士兵吓得腿肚子发软,手里的长枪都握不住了。“别乱!列阵迎敌!” 解潜嘶吼着,挥刀劈翻了一个冲过来的金兵,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混乱的喊叫声淹没。
娄室的铁骑像把锋利的刀,瞬间就将泾原军的阵列撕开了个口子。金兵的长枪不断从侧面刺来,挑飞一个个脚步羸弱的宋兵,鲜血溅在地上,很快就凝成了黑紫色。解潜拼力厮杀,身上已经添了好几处伤口,他看到自己的亲兵被金兵的马蹄踏成肉泥,看到那些刚入伍的少年兵哭喊着四处逃窜,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将军,撤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身边的亲卫哭喊着,用身体挡住了一支射向解潜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