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吴湛(1 / 2)

长亭外,碧草连天,春风日暖。韩世忠与赵野并肩而立,为王渊饯行。韩、王二人手掌紧握,相视无言,不过两日相处,彼此心中却已生出惺惺相惜、肝胆相照之情。回首前尘,自西陲鏖战党项铁鹞,至江南扫平方腊妖氛,再到今日并肩抵御金虏铁蹄,二人半生戎马,经历何其相似!仿佛两条奔腾不息的大河,看似各循其道,却在命运的峡谷中激流交汇。

韩世忠双目含光,率先笑道:“王将军!待他日驱尽胡尘,收复山河,韩某定要邀你等同赴太原,去会一会那位名震天下的王禀大帅!我们四人志气相投,肝胆赤诚,何不效仿古人,歃血为盟,结为兄弟。到那时,痛饮百杯,共享盛世太平!”

王渊闻言,眼中亦是精芒闪动,应道:“良臣兄此言,正合吾心!王某翘首以盼!哈哈哈!”笑声豪迈。

韩世忠收敛笑容,正色抱拳,语重心长:“赵州乃咽喉锁钥,兵家必争,将军此去坐镇,干系重大,万望慎之又慎!若遇强敌压境,力有不逮,只需片纸相召,纵是刀山火海,万里之遥,韩世忠必星夜兼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渊大手一挥:“韩将军、赵大人,二位但放宽心!王某追随刘延庆大帅纵横沙场多年,尚有几分手段。区区守一座赵州城,岂能难得倒我?”他话锋一转,眼中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指着韩世忠道:“你这泼皮韩五!当年若非你手快抢了先机,那生擒方腊的首功,定是某囊中之物!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赵野与韩世忠亦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笑声在旷野中回荡,冲淡了几分离愁。

笑声渐歇,离情终究难舍。三人目光交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同时退后一步,整肃衣甲,郑重抱拳,声如金石交击,齐声喝道:“珍重!”

言罢,王渊点了点头,翻身上马,追赶先锋军大部队而去。背影渐行渐远,终没入苍茫草地之中。韩世忠与赵野伫立长亭,久久凝望。

暮色余晖漫过赵州城的雉堞,将青砖染成一片暗沉。王渊勒住马缰,望着前方城郭,衣袂飘荡沾着一路风尘 —— 麾下一千骑兵列成纵队,马蹄凌乱地踏着黄土。

忽然他抬手遥指:“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指尖望去,只见一小队毛皮坎衣、剃发留辫的金人轻骑裹着残阳,竟直挺挺入了城门,吊桥 “嘎吱” 收起,藏入厚重的城墙之中。王渊心头疑云顿生,转头看向身侧的副将刘锜:“赵知府那边明明得了军令,严禁擅开城门,金人遣使怎得如此轻易进去?”

刘锜年轻的脸上也是疑惑,攥紧马的缰绳道:“赵州是河北重县,莫说金人,便是我等要入驻,也得等东京文书确认,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

王渊哼了一声:“传令下去,原地扎营。挑个机灵的,去给城中的吴湛将军报信,说我军到了,顺便探探那金使进城究竟要做什么。”

“将军,” 刘锜忽然催马上前半步,声音压得低了,“依末将看,不如退后十里扎营。先探虚实,再去通报不迟。”

王渊猛地转头,眼神里带着急:“这是为何?”

刘锜望向城头那面褪色的宋军旗号,语气沉得像坠了铅:“金人遣使怎会来赵州?况且此地乃军事要冲,守军怎肯放敌军踏入?将军忘了燕京降敌之事?这一带辽人多,张觉那桩事早已让辽人心里打鼓,金人尚未退回关外,战时局势波谲云诡,一步都错不得。”

王渊脸色骤变:“可吴湛是汉人啊。对了,你老爹的泾原军是不是还在杭州?”

“朝堂近来变动多,” 刘锜望着远方官道,声音轻了些,“他老人家过世后,我跟泾原军就再没什么联络。”

“这就难了。” 王渊喉间发紧,“若吴湛真降了金,咱们这一千人…… 攻城?顶个屁用!”

“赵州未被金人控制,城中情况不明,谁来了也不能妄动赵州。” 刘锜眉头微蹙,“况且眼下还不能断定吴将军定会受那些金人招降。依末将之见,分两路走:派两人去开封,核实是否有在赵州会见金使的旨意;再遣人即刻回大名府,与赵野商议应对之策。”

王渊望着那紧闭的城门,轻轻地一挥手:“就依你。速速去办!”

“诺!” 刘锜抱拳应道,随即拨转马头,如离弦之箭般奔向传令官处。

残月西沉,五更梆响方歇。大名府韩世忠住的厢房外,忽然响起 “笃笃笃” 的急促敲门声,打破了满城寂静。

“成闵!” 韩世忠叫喊了一声,翻身坐起,披衣时顺带抄起了案上的剑鞘。他趿着鞋去开门,身后成闵已骨碌碌翻下榻,赤着脚就往门口跑。

门 “吱呀” 开了条缝,门外站着个青布袍的侍从,袍角沾着春泥,脸上还带着急喘:“韩将军,赵知府有要事相商,请您移步府衙后堂。”

“知道了。” 韩世忠拢了拢衣襟,“你回禀大人,某家这就到。”

韩、成两人穿戴整齐后,快步穿过府衙的回廊,后堂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压抑。赵野正背对门口,负手而立,身形竟显出几分佝偻。他发髻微散,几缕灰白鬓发垂落额前,身上官袍也略显凌乱,显然也是仓促起身。一名身着轻甲的军士,风尘仆仆,垂手肃立一旁,面色凝重。

闻韩世忠进门,赵野转身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来:“良臣,你可算来了!”

韩世忠目光一扫堂内情形,沉声道:“大人趁夜急招,定是出了军情。”

赵野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焦灼,指着身旁军士:“是王渊!他遣人星夜来报,赵州……恐生大变故!”

韩世忠眉头一挑:“清晨才送他动身,何以深夜便有急报?到底是何变故,竟急迫至此?”

赵野朝那士兵偏了偏头:“你速将所见所闻,详禀韩将军!”

士兵往前半步,抱拳道:“回两位大人,我军行至赵州城外,王将军亲眼目睹一小队金虏斥候,不到十人,竟未受丝毫阻拦,从城门径直而入!王将军据此推断,守将吴湛或有……或有献城降金之嫌!为防不测,将军已率部后撤十里下寨,严加戒备,并遣卑职火速回禀!”

“金人入城,可有朝廷谕令凭证?” 韩世忠追问,手不自觉按上了腰间的剑。

“回将军!绝无凭证!” 士兵摇头,“就见城门开了道缝,容他们进去便又关上了,形迹鬼祟至极”

韩世忠转身就往外走,脚在门槛上顿了顿:“备马!某家随你去赵州。”

“将军这是……” 方要坐定的赵野猛地站起身,椅腿在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响。

韩世忠回头,拍了拍腰间的剑:“大人放心,某家有法子辨明虚实。” 他眼梢带着锐气,在灯光下亮得惊人,吩咐成闵道:“去牵黑麒麟!”

赵野见他自信满满,终究点了点头,声音里松了半口气:“那便有劳将军了。”

翌日,天近申时,日光微斜。赵州守将吴湛正在府衙后堂独坐品茗,青瓷盏里的北苑龙团刚沏开,茶香氤氲。忽闻脚步急响,一名亲兵趋步入内,单膝跪地:“禀将军!城外有人求见!”

吴湛放下茶盏,抬头问道:“哦?是何许人?”

“自称韩世忠,说有圣上手谕,还有大名府先锋军入城援防的调令。” 亲兵垂手回话。

“韩世忠?”吴湛眉头紧锁,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调兵?我怎未收到半点消息?”

“属下也不解。” 亲兵补充道,“方才在城下盘问,这人原是种师道西军帐下的裨将,此前驻守开封,来时骑一匹黑马,看着倒是英武。”

“竟是东京来的。” 吴湛端起茶盏又放下,茶汤在盏里晃出涟漪,“莫非是东京特遣来传讯的?对了,可见着大名府的王都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