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城北(2 / 2)

城下的金兵手脚极快,转眼便架好壕桥。鹅车洞子以及顶着皮帘的金兵冲向瓮城城墙,靠皮帘挡着箭矢,后面的金兵扛着火炬、火药包,往瓮城里抛。

“放床子弩!” 李纲喊。

杆长如铁枪的巨箭 “嚯” 地射出,洞穿皮帘,串起数名金兵钉在地上。还没等作反应,第二支巨箭接踵而至,冲锋的金兵一列五人中箭而倒,后面金兵收势不及,被尸体绊住滚作一团,纷纷坠下壕桥。

两座床子弩轮番发威,铁箭往来。莫说皮帘甲胄,便是薄些的石墙也能轻易洞穿,箭过处血肉横飞,金兵的盾牌在这般巨力面前,更如纸糊一般碎裂。前队锐气大挫,攻势不由一滞。

然金兵的鹅车洞子却已趁隙推至墙下,那东西外裹三层生牛皮,又有铁板支护,箭石难入,内里黑影幢幢,铁凿、铁锹撞击城墙的 “当啷” 声,已如催命鼓般响了起来。

瓮城守军见洞子抵近,早有人抱起重逾百斤的块石,喝一声力,劈头盖脸便往洞子顶棚砸去。只听 “砰砰” 闷响,石屑四溅,那牛皮铁板的顶棚被砸得凹下数处,却兀自撑着。洞子里的金兵似是发了狠,任凭石块如雨落下,脚下依旧站定手中器具肆意挥舞,竟无半分退意。

忽有一民兵满脸烟灰,臂上带伤,踉跄着举起红旗,朝着城楼用力挥舞。那旗在火光里残破不堪,红得似血。

城楼之上,李纲目光如炬,瞥见红旗晃动,颔首之际,喉间低喝一声:“放!” 身边哨兵早有准备,双臂一振,摇起红旗。

瓮城内侧,几名精壮民兵早扛着油桶候着,见红旗发号,猛地扯开桶盖,泼洒而下,黑油如墨顺着缝隙汩汩渗入洞子内部。跟着一人张弓搭箭,箭头裹了火布,点燃后臂力一吐,火箭便如赤蛇窜起,“嗤” 地掠过半空,正中洞子油浸处。

只听 “腾” 的一声爆响,烈焰陡涨,如猛兽张口,瞬间将整个洞子吞进火里。那火借油势,越烧越烈,牛皮焦糊味混着油脂燃烧的呛人。

这鹅车洞子外壳虽无坚不摧,内里却密不透风,只留些许透气缝隙。火油流过缝隙往里淌,火苗顺着木架往上窜。初时还能听见洞子里传出闷雷般的嘶吼声、撞墙声,似是金兵想破壳而出,可那外壳烧得滚烫,哪里撞得开?片刻后,嘶吼渐弱,只剩木料燃烧的 “滋滋” 轻响,最后连一丝动静都没了,只余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笼,在城下静静烧着,偶有焦臭随风飘来,令人不寒而栗。

墙下刚稳住阵脚,护城河上已悄无声息漂来十余艘木筏、小船,四架云梯也已驶上壕桥,斜斜架上瓮城石墙。陆上金兵手抠梯阶,脚蹬横木,疯了似的往上攀;水上的则探身扬臂,将火药包带着风声砸进瓮城。那床子弩本是笨重家伙,转不动方向又仰不起头,对着灵活的云梯全然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兵越爬越高。

正在金兵气势汹汹欲拿下瓮城之际,忽听瓮城中间敌楼 “嘎吱” 作响,箭窗骤开,数支五六尺长的箭矢破空射出,分打两侧船筏。船上金兵慌忙举盾遮拦,却听噗噗几声,盾牌被射得粉碎,皮帘也穿了窟窿,箭尖直透而入。金兵只觉手腕剧痛,哪里还敢停留,魂飞魄散之下,纷纷扑进水里,木筏小船在水面乱撞,顷刻间散了阵型。

这正是李纲早布下的神臂弓。需两人并肩扛弓体,奋力绞弦,另有一人专司递箭,箭出劲猛,可破坚甲厚盾,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而云梯上的金兵刚够着城头砖角,墙后忽有黑影闪出。数个民兵各捧铁锅,臂上青筋暴起,猛一倾腕,滚沸的热油兜头浇下。油珠溅在甲胄上滋滋作响,前头金兵的皮肉瞬时焦黄起泡,惨叫声撕破夜空,身子一歪便从云梯坠下。

未等金兵定神,瓮城两侧暗角窜出六七个汉子。寒冬腊月天,个个赤着上身,古铜色肩头油光发亮。眼神里透着股狠劲,人人左手攥油罐,右手擎火把,奔到云梯下,猛一抡臂,油罐便掷了出去。

油罐撞在梯阶上裂成碎片,黑油顺着木缝直淌。

一人抢上两步,正要点火,有柄金兵长矛直刺过来,透胸而过。那汉子闷哼一声,嘴角淌出血,手却没松,反倒往前踉跄两步,将火把往油迹上死死一按。火苗 “腾” 地窜起,舔上云梯,他身子晃了晃,栽倒在地,火把却牢牢压在油浸的木头上。

旁边两人看在眼里,脚步没停,只顾将油罐往另一架云梯上砸。金兵冷箭射来,正中一人脖颈,他 “咕咚” 倒在火边,临死前仍抬臂将火把往前推了半尺。油火顺着他的手臂开始燃烧,他喉咙里呜呜低语,眼睛直勾勾盯着云梯,直到火苗燎上眉睫,才没了声息。

这般死战,云梯上的金兵只觉心寒。前头的被热油烫得疯了似的往下滑,后面的挤成一团,火焰赶着往上窜,一个个逐渐被大火淹没。

漫天的厮杀,从三更到五更。金兵几番进攻,却始终没越过瓮城半步。忽闻远方一声闷号,金兵应是接了命令,火把呼啦啦熄灭,黑影幢幢,顷刻间退得没了踪影。

李纲立在城楼,战袍被烟火熏得乌黑,双手死死抠着垛石。他直勾勾盯着城外黑暗,一动不动,仿佛泥塑一般。直到东方既白,天边透出亮色,才缓缓松了口气。他扶着墙沿,一步一挪地走下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