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腊月的寒气似乎渐暖,东京汴梁已浸在年节的融融喜气里。通真宫的晨霜中,慕楚踮脚推窗,天边刚泛出鱼肚白,他飞也似的窜到唐迎榻前,连推带晃:“师哥!师哥快醒醒!正殿的春联还等着贴呢,想必此刻大师兄已去正殿等候咱了!”
唐迎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只觉筋骨里还带着练功后的酸胀。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打了个哈欠:“好似辰时未到,你这娃娃倒比晨钟还急。”
“今儿是春节,我兴在头上,属实睡不着!” 慕楚晃着他的胳膊,“大师兄寅时就起身了,师父早膳前,务必贴好这对联。”
唐迎闻言心头一动。自小在西北军营长大,年节不过是杀头肥猪、炖几锅肉汤,将士们围着篝火划拳喝酒,哪见过这般讲究?他披衣起身时,忽觉肩头肌肉贲张,比起初醒时少了几分酸痛。
二人赶到正殿时,如晦正踩着竹梯贴右侧联语。他一身月白道袍被晨霜打湿,指尖捏着春联边角,腕力一送,红纸便平平整整贴在朱漆柱上,动作行云流水,竟有几分书法中的提按顿挫之意。见唐迎二人来,他低头拭了拭额角薄汗,面容带笑打趣道:“再迟一步,莫说贴春联,便是膳房的残羹冷炙也轮不到你们。”
慕楚吐了吐舌头,赶忙跑去扶梯子。唐迎拾起左侧春联,见纸上字迹龙飞凤舞,墨色浓淡相宜,正是林灵素的手笔,上联写着 “九霄雷动通真境”,下联配 “四海风平护宋家”,笔锋间竟似有电光流转。
“怎么不见依依师姐?” 唐迎疑惑地问道。
“嗯…… 这么早我不敢去叫她,你要去的话,自己去吧。” 慕楚不情愿地说道。
唐迎抬头望向西侧回廊,果然见依依的房门紧闭,檐下铜铃纹丝不动。“先贴完再说。” 他说着举起春联,如晦在梯上伸手接过,两人一上一下配合,不多时便将对子贴妥,此刻晨光恰好漫过门槛,照得联语上的金字闪闪发亮。
“对了!” 慕楚突然拍手,“师傅允了今晚去潘楼看戏!听说官家欲往江南祭天,皇城无暇准备宴请,百官可能都在潘楼街过节。”
唐迎眼中一亮,自入东京,他还未见过真正的市井繁华,当即点头应允。
辰时膳房开饭,林灵素端坐主位,面前青瓷碗里的米粥冒着热气。他见唐迎三口两口吞完米糕,碗底朝天还意犹未尽,便将自己未动的那碟递过去:“宫中膳食素淡,委屈你这行伍之人。午后让慕楚带你们出皇城,爱吃什么尽管买,银钱我已备好。” 说着从袖中摸出两锭雪花银,放在桌上叮当作响,“只是须得省着花,莫学那些纨绔子弟挥霍。”
唐迎捧着温热的米糕,嗓子有些发紧。他自小孤苦,何曾有人这般体贴?正欲道谢,林灵素又开口问道:“依依呢?”
唐迎、慕楚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想必是因天寒贪窝子,我们也是太随她的性子了,城外的那么多道观也不见她帮忙打理,过分至极!” 如晦生气地说道。
“罢了!” 林灵素已起身拂袖,“我去宫中议事,慕楚且将茶饭送与依依卧房。” 玄色道袍扫过门槛,眨眼便消失在红墙青瓦之间。
夜幕初垂时,东京城忽然活了过来。第一盏红灯笼在潘楼街口亮起,霎时便如火龙游街,千万盏灯笼次第点燃,将青石板路照得如同白昼。烟花在夜空炸开,有的如金菊绽放,有的似玉龙盘旋,震耳的爆竹声里混着酒肆的猜拳、小贩的吆喝,还有勾栏瓦舍飘出的丝竹,直教唐迎看得目瞪口呆。
“师哥快看!那糖画捏得活像真的!” 慕楚拽着他的袖子往前跑,手里还举着串冰糖葫芦,红得透亮。如晦摇着折扇缓步跟上,素白扇面上题着 “道法自然” 四字,倒有几分文人风骨。唯有依依,斜挎着短剑,手里拎着只油光锃亮的烧鸡,啃得满嘴流油,见人多便皱眉,脚步重重踩着石板,似在跟谁赌气。
行至醉杏楼前,一个涂脂抹粉的胖大姐突然拦住依依:“这位小娘子看着面熟,可是我们醉杏楼的老主顾?”
依依嘴里的鸡骨头 “噗” 地喷出,手已按在剑柄上:“你娘才……” 话未说完,慕楚已捂住她的嘴,连拖带拽拉到巷口:“师姐疯了不成?大理寺费了老大劲才给你平事,还给高太尉填了不少麻烦,在这就别多生事端!” 依依一把推开他,狠狠啐了口:“要你多管!” 转身又啃起烧鸡,只是步伐加快了些。
如晦忙向那大姐作揖:“舍妹性子刚烈,冲撞了大姐,还望海涵。”
大姐眼波流转,忽拉住他的衣袖,笑得花枝乱颤:“小郎君生得这般俊,不如上楼喝杯合欢酒?姐姐给你寻个会唱《蝶恋花》的姑娘……”
如晦耳根一红,折扇 “刷” 地收起:“多谢美意,贫道还有要事。” 说罢拱手便走,唐迎紧随其后,只听身后传来大姐的浪笑:“这小道长,倒比姑娘家还害羞……”
戏台设在潘楼中央,周围早已围得水泄不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戏台左近。周遭百姓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个个踮脚伸颈,如颈鹤般引着脖子看戏台,喧哗声浪几乎要掀翻潘楼的瓦顶。奇的是戏台前那几排铺着猩红锦缎的座椅,却只坐了寥寥数人,椅边还立着腰悬弯刀的护卫,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达官显贵的专座,寻常百姓谁敢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