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冬深,邺城。
都督府格物院偏厢内,炉火正旺,驱不散浸骨的寒意,却压不住一股蓬勃的生气。水流哗哗作响,带动着一架改良后的“车轮舸”水轮模型顺畅转动,飞溅的水珠在昏黄灯火下闪着微光。那曾困扰马钧许久的渗水问题,用了混合皮胶与焦油的软垫后,竟真的大为改善。
“转、转起来了!都、都督,您、您看!”马钧激动得脸色涨红,结巴得比平日更厉害,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眼中却燃着炽热的光。他身旁,几个老匠人也咧开了嘴,露出被炭火熏得发黄的牙齿,粗糙的手掌互相拍打着,满是欣慰。
周晏蹲在水槽边,伸手拨弄着水轮,感受着那远比之前顺畅有力的转动。水花溅湿了他的袖口,他却浑不在意,反而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马钧略显单薄的肩膀,拍得青年一个趔趄。
“好!德衡,干得漂亮!还有诸位,辛苦了!”他站起身,环视屋内这些沉默寡言却双手灵巧的工匠,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赏!统统有赏!今晚加餐,肉管够,酒……嗯,酒少喝点,别耽误明天干活!”
众人哄笑起来,屋内气氛热烈。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短暂的欢愉。
贾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平日总是一副古井无波、从容不迫的模样,此刻眉头却微微蹙起,步伐也快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
“都督。”贾诩拱手,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略快,“有荆州新野急报。”
周晏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拍了拍手上的水渍,示意马钧等人继续,自己则朝贾诩走了过去。“文和,何事让你也步履匆匆了?”
贾诩凑近一步,声音压低,仅容周晏一人听闻:“刘备,三顾南阳隆中,已请得那诸葛孔明出山。”
周晏正准备掸去袍角灰尘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贾诩继续道:“此人甫至新野,便助刘备整顿户籍,清点田亩,编练新军。虽只是小试牛刀,然条理清晰,法令严明,非等闲书生可比。如今,刘备麾下,徐庶掌军务,诸葛亮掌内政,加之已与刘备汇合的关羽、张飞两员万人敌……”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周晏,“假以时日,新野弹丸之地,恐成心腹之患。”
周晏沉默了片刻,方才因技术突破而带来的轻松神色渐渐褪去,眼神变得幽深。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对贾诩挥了挥手:“回府再说。”
都督府书房,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郭嘉也被请了来,他裹着一件厚厚的银狐裘,眼神清亮,精神看起来尚可。他斜倚在坐榻上,听着贾诩将情报又复述了一遍。
“呵,”郭嘉轻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惯有的惫懒与疏狂,“我当是何等大事。孔明?一躬耕陇亩的年轻士子罢了,纵有些才名,初出茅庐,能有多大能为?玄德公得之,或可稍振声威,但要说成我心腹大患……”他摇了摇头,看向面色沉静的周晏,“子宁,你似乎对此人,格外忌惮?”
周晏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脑海中闪过的是草船借箭、火烧赤壁、六出祁山……是那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千古名臣形象。这种超越时空的“先知”,让他对诸葛亮有着根深蒂固的敬畏。可他无法宣之于口。
“奉孝,”周晏组织着语言,试图让自己的担忧显得更“合理”些,“徐庶之才,你我所知。他能倾心辅佐,足见孔明不凡。刘备得其二人,如虎添翼。关张之勇,配合徐庶之谋,诸葛亮之政,短时间内,新野必然气象一新。我等重心在于休养生息,积蓄力量,暂无南下之策,岂非坐视其坐大?”
郭嘉端起温好的酒抿了一口,慢悠悠道:“文若内政,天下无双。子宁你与我,再加上元让、妙才诸位将军,莫非还对付不了一个刚刚站稳脚跟的刘玄德?荆州非铁板一块,刘景升猜忌之心未褪,蔡瑁、蒯越等辈岂容刘备真正壮大?内部掣肘,便是其最大弱点。”他放下酒盏,目光带着探究,“子宁,你素来谋定后动,心思诡……呃,缜密,为何独对此初出茅庐的诸葛亮,如此郑重?甚至……有些失了方寸?”
周晏被问得一滞。郭嘉的话像一盆冷水,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些许。是啊,现在还不是那个拥有荆益、与曹魏分庭抗礼的季汉丞相。现在的诸葛亮,只是一个刚刚出山,仅有新野一地的年轻谋士。自己是否真的因为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而过度反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