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的后半部分,是一些具体的试点方案。比如,建议在某个老工业城市建立“特区”,给予特殊政策,吸引外来资本进行产业改造。又比如,建议成立一个省级层面的“产业转型引导基金”,用市场化的手段来撬动社会资本。
每一个方案都看似美好,但林望凭借在云州基层摸爬滚打的经验,总能一眼看到方案背后隐藏的礁石。
建立“特区”?政策的红利,会不会最终只落入少数关系户的口袋,而普通工人依旧无法受益?成立“引导基金”?在监管不到位的情况下,这笔钱会不会成为新的寻租空间,催生出新的腐败?他甚至能预见到,一旦方案推行,某些人头顶的[贪婪]标签会瞬间亮起,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他看得越深,眉头锁得越紧。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窗外的夜色,不知不觉间,已经从深邃的墨黑,变成了一种带着些许灰度的藏青。东方的天际线上,隐隐透出了一丝微光。
林望终于合上了文件。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里那面与书记办公室同款的全省地图前。地图上,沿海的几个城市被标注得光鲜亮丽,如同皇冠上的明珠。而往西,大片区域的颜色则显得黯淡,特别是那几个被红色圆圈标记出来的老工业城市,像几块沉重的烙印,烫在地图上。
“维稳派”的目光,聚焦在这几块“烙印”上,想用药膏去抚平它。
“激进派”的目光,则越过了它们,投向了更远、更光明的未来。
两派人马,就像两个医生,一个主张保守治疗,一个主张切除手术,争论不休,却都盯着同一个“病人”。
林望的目光,却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既没有停留在那些光鲜的明珠上,也没有死死盯着那几块沉重的烙印。
他的手指,顺着山脉和河流的走向,一路向西,再向南,最终,轻轻地落在了地图的一个角落。
那是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地方。
云州市的西南方向,与邻省交界,一片被群山环绕的广袤区域。那里没有重要的工业,没有发达的交通,甚至在经济版图上,长期处于被人遗忘的状态。
那里,是清水乡所在的地方,是全省最贫瘠、最落后的区域之一。
但那里,有满山的绿水青山,有未经开发的丰富旅游资源,有代代相传的独特民俗文化,还有……最渴望改变命运的质朴百姓。他至今还记得,清水乡的村民们得知要修路时,头顶上那些[期盼]的标签,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如果说,老工业城市是“生了重病的老人”,新兴产业是“前途光明的青年”,那么这片区域是什么?
是一个尚未被唤醒的、沉睡的巨人。
一个念头,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在林望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治病”和“育新”之间左右为难。一个是要花钱续命的过去,一个是要砸钱投资的未来。可为什么不能开辟第三个战场?
用更少的投入,去激活一片沉睡的土地,让它自己造血,自己成长。这既能避开老工业区盘根错杂的利益纠葛,又能为新兴产业的发展提供广阔的腹地和市场,更能让全省最贫困的一批人,看到实实在在的希望!
林望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急促。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全新的,布满荆棘却又通往光明的道路。
他转过身,快步走回办公桌,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没有写下任何关于经济转型的宏大构想,也没有去分析两种方案的利弊。
他只是重重地写下了三个字——
修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