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暖气明明开得很足,林望却觉得有一股凉意,正顺着那尊紫檀木雕的钟楼模型,丝丝缕缕地渗进空气里,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上。
他没有碰那座模型,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一寸寸地剖析着这件“礼物”的每一个细节。
惟妙惟肖的砖墙纹理,破损的窗棂,甚至墙角枯萎的藤蔓,都带着一种病态的、炫耀般的精致。周屿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自己对细节的掌控力依旧存在,甚至更加偏执。
而最核心的,是那个站在钟楼门口的人偶。
那不是挑衅,而是一种宣言。
周屿把他从“猎物”的位置上,提到了“对手”的棋盘前。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净化”的迷途羔羊,而是另一个值得被吞噬的、拥有自己“世界”的设计师。钟楼不再是刑场,而是舞台。一个为他们两个人搭建的、全新的舞台。
在林望的【情绪图谱】感知中,模型上残留着周屿那股冰冷而狂热的情绪印记,像一层看不见的油彩。那团代表【亢奋】与【痴迷】的幽暗紫色,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稳定,也更加深不见底。
他输了体面,却赢得了他最渴望的“乐趣”。他被林望从神坛上拽了下来,却也因此找到了一个足以让他献上一切的、新的“信仰”——一场与林望之间的、赌上彼此世界的游戏。
林望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那不是轻松,也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种混杂着警惕与某种隐秘期待的复杂情绪。他像一个孤身在雪原行走了许久的猎人,终于在风雪中,看到了另一串同样深邃、同样冷静的脚印。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苏婉晴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我没事。”林望先开口,声音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苏婉晴的声音才传来,带着一丝刻意压制后的平稳:“我看到了。那个年轻人……李浩,已经安排人保护起来了。”
她没有问那通电话的内容,也没有问那份“礼物”是什么。这种默契,超越了言语。
“周屿,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林望看着桌上的模型,“他放弃了固定的规则,现在,他只想玩一场更随性的游戏。而我,是唯一的玩家。”
苏婉晴在那头轻轻吸了一口气,林望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紧锁的眉头。“你需要保护。”
“不。”林望否定得很快,“任何形式的保护,都会被他解读为‘怯场’,只会让他更兴奋。对付他,不能用常规的手段。”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处理好。您那边,按兵不动,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我明白了。”苏婉晴的声音里,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你自己,千万小心。”
挂断电话,林望将那座紫檀木钟楼连同包裹的黑绒布,一同锁进了办公室的文件柜最深处。仿佛锁住的,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他知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周屿的眼睛会无处不在。他不会再用爆炸这种“乏味”的手段,他会用更隐蔽、更具“艺术感”的方式,渗透进自己的生活,寻找一个最完美的时机,上演他精心设计的第二幕。
而自己,必须在对方出招之前,找到他,将他彻底钉死。
这场暗战,没有中场休息。
……
几天后,云州市的风波渐渐平息,李明华案的后续处理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林望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那种两点一线的平静。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种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
这天下午,市委书记办公室的门,为林望敞开着。
书记头顶的【欣慰】与【信任】标签依旧明亮,但其中,也夹杂着一丝难以察黝的【不舍】。
“省委组织部的调令,今天上午刚到。”书记亲自给林望续上茶水,动作和缓,“去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任副处长。”
林望端着茶杯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
这个消息,在他的【因果线】预判之中,却又比预判的来得更快。
省委办公厅,那是全省权力运行的中枢。综合一处,更是核心中的核心,负责重要文稿的起草、审核,直接服务于省委最高层。这个位置的含金量,不言而喻。
“书记,我……”
“不用说谦虚的话。”书记摆了摆手,眼神里带着长辈般的温和与期许,“这是省委对你的认可,也是对我们云州工作的肯定。你去了省城,平台更大,眼界要更高。但有一点,要记住。”
书记的表情严肃起来,头顶的标签,变成了纯粹的【叮嘱】。
“水深,风大。”
简单的四个字,重如千钧。
林望站起身,对着这位亦师亦友的领导,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记住了。”
离开云州的那天,是个晴天。
送行的人不多,只有几位真正亲近的同事。苏婉晴没有来,只是发来一条短信:“鹏程万里,初心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