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公寓里的空气,仿佛也被摔碎的高脚杯割裂,变得锋利而稀薄。
黑衣下属站在周屿身后,大气不敢出。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气场,在挂断电话的瞬间,发生了某种本质性的嬗变。如果说之前的周屿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狂暴的能量被禁锢在地表之下,那么此刻的他,就是火山喷发后,那片死寂、冰冷,却又在孕育着更恐怖生命的地狱景象。
那股名为【暴怒】的暗红色旋涡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幽暗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混杂着【亢奋】与【痴迷】的紫色。
“先生?”黑衣下属的声音干涩,他必须确认那道疯狂的命令,“引爆程序……”
“取消。”周屿转过身,脸上竟然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平静。他弯下腰,无视了满地的玻璃碎渣,伸出两根手指,从那滩红酒中,拈起了一片最大的碎片。
他将碎片举到眼前,透过那暗红色的滤镜,看着屏幕里林望的办公室。
“庸才,才会选择在剧本出现意外时,砸烂舞台。”他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一个看不见的听众布道,“而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会把意外,变成作品本身最华彩的篇章。”
他嘴角的弧度,在玻璃碎片的折射下,显得扭曲而诡异。
“他给了我一个惊喜,不是吗?他证明了他有资格,站在我的棋盘对面。他不再是棋子,他是我等待了半生的……对手。”
周屿的眼神里,燃烧着一种下属从未见过的、病态的光芒。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灵魂战栗的狂喜。
“放了那只老鼠。”他下达命令,语气轻柔,“让他毫发无损地滚出去。一个好的剧本,不需要无关紧要的龙套来占据篇幅。”
“是。”黑衣下属立刻应声。
“然后,”周屿将那片染血的玻璃,轻轻放回控制台上,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摆放一件艺术品,“给我们的林处长,送一份礼物过去。”
“一份……他无法拒绝的,第二幕的……开场请柬。”
……
钟楼之内,李浩蜷缩在地上,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进沸水里的鱼,在极致的黑暗与光明之间反复煎熬,灵魂都快被煮熟了。
那个恶魔般的声音消失了,刺眼的强光也柔和了许多,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闪着红点的镜头,依旧像一群沉默的秃鹫,无声地、贪婪地注视着他。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一分钟。
“吱呀——”
那扇将他与人间隔绝的沉重木门,发出了一声悠长的、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地开了一道缝。
一缕夹杂着尘土味的、清冷的夜风,从门缝里溜了进来,轻轻拂过他汗湿的额头。
李浩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了门外那片熟悉的、属于城市的、昏黄色的夜空。
是陷阱吗?是另一场更残酷的游戏的开始吗?
他犹豫着,恐惧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线,将他死死地捆在原地。
但求生的本能,最终还是战胜了一切。他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像一只逃离屠宰场的牲畜,踉踉跄跄地、连滚带爬地冲向那道象征着“生”的门缝。
他冲出了钟楼,扑倒在冰冷的石阶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空气里有汽车尾气的味道,有远处夜宵摊飘来的油烟味,有泥土的腥味。这些曾经让他厌恶的味道,此刻却如此亲切,如此真实。
他活下来了。
他趴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哭声嘶哑、难听,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哭了许久,他才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四顾。四周空无一人,那辆黑色的商务车,那些潜伏在暗处的黑影,都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座古老的钟楼,像一头沉默的巨兽,静静地矗立在夜色中,用它那黑洞洞的门口,嘲笑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
李浩的目光,落在了石阶的最高处。
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个信封,和一个……保温饭盒。
他鬼使神差地走上前,打开了那个信封。里面是一沓厚厚的钞票,和一张小小的卡片。
卡片上,是用打印机打出来的一行字:
“你的演出很精彩。这是你的报酬,以及你应得的夜宵。”
李浩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一把扔掉信封,像是被蝎子蜇了手。他看着那个保温饭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知道,那个叫老鬼的男人,那个把他推进地狱的师兄,此刻头顶的标签,一定是【贪婪】和【幸灾乐祸】。
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和后怕的复杂情绪,冲垮了他最后的精神防线。他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
“出来了!目标已脱离危险区域!重复,目标已脱离!”
黑色商务车内,当对讲机里传来观察哨确认的消息时,赵倩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座椅上。她摘下耳机,感觉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
“我的妈呀……”她拍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一脸劫后余生,“我感觉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高考查分都没这么刺激。苏厅,我刚才差点就下令强攻了。”
她转头看向苏婉晴,却发现苏婉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表情。
苏婉晴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定在林望办公室的监控画面上。她的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反而锁得更紧了。
她头顶那颗【安心】的金色标签,只短暂地亮了一下,就迅速被一层更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忧虑】所覆盖。
“他赢了赌局,但输掉了平静。”苏婉晴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疲惫。
“啊?”赵倩没听懂,“什么意思?人不是救出来了吗?周屿那疯子认栽了啊!”
“不,他没有认栽。”苏婉晴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只是……换了一张赌桌。”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望那通电话,看似是把周屿逼入了绝境,实则是推开了一扇更危险的大门。
他用“平庸”和“乏味”作为武器,精准地刺破了周屿那层自恋的、脆弱的外壳,但也同时,唤醒了壳里那头更纯粹、更疯狂的野兽。
一个有固定规则的罪犯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为了证明自己“不凡”,而可以随时改写规则的疯子。
而林望,把自己变成了那个疯子唯一感兴趣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