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架被抬起时,有一个轻微的颠簸。
这个颠簸,像一枚石子投入林望那片刚刚经历过惊涛骇浪的心湖,荡开了一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他身体的控制权被两个陌生的医护人员接管,视线随着担架的移动而摇晃。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散落一地的书籍、远处惊魂未定的人群……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流动的、失焦的色块。
唯有那股混杂着硝烟、汽油和血腥味的空气,依旧顽固地钻进他的鼻腔,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并非噩梦。
他的大脑像一台过载后仍在强制运行的电脑,嗡嗡作响,却又在疯狂地处理着刚刚接收到的最后一条,也是最致命的一条信息。
那个男人。
那个混在人群中,头顶一片空白,却在一瞬间闪过[潜伏]标签的男人。
林望的眼角余光死死地锁定着那个方向。他看见那个男人已经完全隐没在了人群中,像一滴水汇入了池塘,再也分辨不出。那个低头看手机的动作,快得如同一场幻觉。如果不是【情绪图谱】捕捉到了那枚冰蓝色的标签,任谁都不会注意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存在。
杀手,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一个负责执行,用暴力和死亡制造混乱,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另一个则藏在暗处,像一条冷静的毒蛇,负责观察、记录,并在任务失败的第一时间,将失败的消息和现场最重要的情报——账册的最终去向,传递出去。
这是一个分工明确、组织严密的团队。
这背后所代表的,绝不仅仅是云州某个官员的个人行为。
林望的心,在担架的平稳移动中,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刚才那场胜利,那场用性命赌回来的胜利,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他只是赢了第一回合,而对手,甚至没有因为损失一颗棋子而有丝毫的停顿,第二回合的棋,已经落下了。
“苏厅……现场……人太多了……”
担架经过苏婉晴身边时,林望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字眼。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伤后的虚弱,听起来像是一句无意义的呓语。
正在向手下布置任务的苏婉晴脚步一顿,她回过头,看向担架上的林望。
林望没有再说话,只是用眼神,轻轻地、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那些被圈在角落,正被省厅人员逐一登记身份的顾客们。
他的眼神里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苏婉晴是谁?她是在刀光剑影中摸爬滚打,从无数诡谲案件中杀出来的省公安厅厅长。她对危险的嗅觉,比猎犬还要灵敏。
林望的这句话,这个眼神,像一根微不可察的绣花针,精准地刺中了她脑海中某根紧绷的弦。
现场人多,所以呢?
所以,鱼龙混杂。
所以,敌人可能不止门外那一个。
林望的【情绪图谱】视野里,苏婉晴头顶上那枚代表着[担忧]的标签旁边,一枚锐利的[警觉]标签,瞬间浮现,虽然微弱,却像黑夜里的星辰,亮得惊人。
她懂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林望微微点了点头,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了,交给我。”
随后,她转过身,对那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金丝眼镜中年男人低声说了几句。男人立刻领会,不动声色地调转方向,带着两名便衣,开始以一种更加审慎的目光,重新“梳理”那些已经被初步控制的现场人员。
担架被抬出了书店。
门外冰冷的夜风迎面扑来,让林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被迅速地抬上救护车,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光影,都隔绝在外。
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车内医疗仪器发出的、有节奏的“滴滴”声,和一名年轻护士摆弄输液袋的细微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紧绷的身体和精神,同时发出了抗议。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感,从四肢百骸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无法平静。
他下意识地启动了【因果线】。
他想知道,那个“潜伏者”发出的信息,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视野里,一条淡淡的、象征着“信息已发出”的因果线,从书店的位置延伸出去,迅速分化出数个可能的未来分支。
其中一条最粗、颜色最深的线,指向了一个极其糟糕的结果:
【信息传递成功】→【云州某处,幕后黑手收到警报】→【启动“清扫计划”】→【与账册相关的外围证据链(人证、物证)在短时间内被系统性销毁】→【苏婉晴的调查陷入僵局,账册变成孤证】。
林望的心跳,随着这条因果线的推演,漏跳了一拍。
孤证,在法庭上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一本账册,哪怕记录得再详尽,如果没有旁证来佐证其真实性,攻击力就会大打折扣。对方甚至可以反咬一口,说这是伪造的,是政治陷害。
好一招釜底抽薪。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官场斗争,这是一场战争。一场信息战,时间战。
救护车平稳地行驶在寂静的午夜街道上,车窗外,城市的霓虹一闪而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