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躲”字,没有声音,却像一道惊雷在林望的脑海中炸响。
它来自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污垢的拾荒老人。在这条象征着绝望与终结的死巷里,在这片被城市遗忘的腐烂角落中,这一个字,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荒诞。
林望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第一时间看向老人头顶的标签。
没有想象中的[恶意]或[陷阱]。
最醒目的是一层厚重的、如同陈年灰垢般的灰色标签——[麻木]。这是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碾压后,磨去了所有棱角和情绪的颜色,代表着对世事无常的漠然。
而在[麻木]之下,两枚微弱的标签正在极轻微地闪烁。
一枚是暗沉的[厌恶],但它的矢量线,却并非指向自己,而是指向他身后,那脚步声停止的拐角。
另一枚,则更微弱,像风中残烛,是一抹几不可见的、带着温度的微光——[恻隐]。这束光,正正地投射在自己狼狈不堪的身体和那条扭曲的伤腿上。
林望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一个陷阱。这是一个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凭借最朴素的直觉,对同为“猎物”的陌生人,伸出的一根稻草。老人厌恶的,是那种高高在上、可以随意主宰别人生死的“猎人”气息。
没有时间再犹豫。
身后拐角处的死寂,像一块巨大的铅块,压得空气都凝固了。那个猎手在等待,在用沉默施加压力,他或许在判断,这巷子里多出来的喘息声,究竟意味着什么。
林望咬紧牙关,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这位萍水相逢的老人身上。
他没有试图站起来,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暴露。他用那只完好的右手和右腿支撑着身体,左腿以一种极其痛苦的姿势拖在地上,像一条在泥泞中挣扎的壁虎,朝着老人手指的方向——那几个堆叠在一起的巨大绿色垃圾桶,无声地挪去。
每移动一寸,脚踝处传来的剧痛都像一把烧红的锥子在骨缝里搅动。冷汗混着脸上的污泥,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
他身下的垃圾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悉悉索索”声。
就在这时,那个拾荒老人动了。
他仿佛完全没有看到林望的动作,只是低下头,用那只穿着破洞胶鞋的脚,重重地踩在一个空的塑料可乐瓶上。
“咔嚓!”
清脆的、刺耳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紧接着,老人又拿起一个易拉罐,扔进脚边一个铁桶里。
“哐当!”
金属碰撞的声音,成功地掩盖了林望在垃圾堆上爬行所发出的微弱声响。
林望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了垃圾桶边。那股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酸腐恶臭,像一堵墙般扑面而来,熏得他一阵头晕目眩。
他用那只被夹克包裹、满是伤痕的右臂,奋力推开其中一个垃圾桶沉重的盖子。盖子和桶身摩擦,发出了“嘎吱”一声,林望的心跳漏了一拍。
所幸,老人再次恰到好处地将一堆玻璃瓶扫落在地,发出一阵“哗啦啦”的脆响。
林望不再迟疑,翻身滚进了垃圾桶。
冰冷、黏腻、湿滑的触感瞬间包裹了他。不知是什么汤水和腐烂的菜叶糊住了他的后背,一只受惊的老鼠从他脚边飞速窜过,毛茸茸的身体擦过他的裤腿。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将身体蜷缩起来,胸口那本坚硬的账册,此刻像一块烙铁,提醒着他这一切的缘由。
他将桶盖从内侧轻轻拉下,只留下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作为观察的窗口。
世界,瞬间被隔绝。
只剩下无边的黑暗,令人窒息的恶臭,以及自己那被无限放大的心跳声。
几乎就在他关上桶盖的同一时间,巷口那规律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嗒……嗒……嗒……”
不紧不慢,沉稳如故。
林和透过那道缝隙,视野变得极其狭窄。他看到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踏入了巷子。鞋尖踩在一滩污水上,却丝毫没有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