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从六楼的窗口猛灌进来,带着城市高空的稀薄与冰冷。
在林望的身体腾空而起的那一刹那,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根无限延长的丝线。世界在他眼中颠倒、旋转。脚下那片深不见底的巷道,如同巨兽张开的黑洞洞的喉咙,巷口那辆黑色奥迪的车灯,是巨兽冷漠的瞳孔。
失重感,是人类最原始的恐惧。
它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林望的心脏,要将他所有的勇气和理智都挤压出去。风声在他的耳边尖啸,盖过了一切声音,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大脑时,那细微而疯狂的轰鸣。
两米的距离,在平地上不过是两步之遥。可在这六层楼高的空中,它是一道隔开了生与死的天堑。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却又充满力量的弧线。那只被夹克紧紧包裹的右臂,是他唯一的船桨,而目标,就是那根在夜色中泛着陈旧光泽的铸铁排水管。
楼下,那个代号为[清除]的男人,在那声踹门的巨响传来时,反应快如电光石火。他抬头,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天台的方向。然而,紧随其后的玻璃破碎声,让他那张被帽檐遮住的脸庞,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声东击西。
一个简单到近乎原始的计策。可是在这种绝境之下,能有如此清晰的思路和决绝的执行力,已经超出了“猎物”的范畴。
他没有丝毫迟疑,身体如同猎豹般瞬间启动,朝着林望即将坠落的巷道另一端冲去。他的大脑已经精准地计算出了林望的落点,他要在那里,给这场幼稚的逃亡游戏,画上一个句号。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狭窄的楼间回荡。
林望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对面那栋楼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胸腔内的空气瞬间被抽空,喉头一甜,一股铁锈味的腥气直冲上来。
包裹着右臂的夹克,在与砖墙的剧烈摩擦中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刺啦”声,厚实的布料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但终究是缓冲了那致命的撞击。
他的左手,在撞击的瞬间,凭着本能与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扣住了那根冰冷、粗糙的排水管。管壁上陈年的铁锈和凝固的污垢,如同无数细小的尖刀,狠狠扎进他的掌心。
剧痛,如同电流般传遍四肢百骸。
他整个人悬挂在半空中,身体像一个破旧的钟摆,在墙壁和排水管之间微微晃动。他能感觉到,固定着排水管的铁箍,在墙体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不敢向下看,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斑驳的墙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那股翻涌的气血。
他成功了。
这个九死一生的豪赌,他赌赢了第一步。
可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没有任何时间用来庆幸。他能感觉到,左手掌心的皮肤已经被磨破,温热的血液正从伤口渗出,与冰冷的铁锈混在一起,变得黏腻而湿滑。他随时都可能因为脱力而掉下去。
他用双脚在墙上用力一蹬,稳住摇晃的身体,然后开始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姿态,向下滑落。
这不是电影里特工的潇洒速降,而是一场与重力和疼痛的野蛮角力。
每一次向下滑动,排水管上粗糙的凸起和接缝,都在他身上、手上划开新的伤口。他那件价格不菲的衬衫,此刻已经变得褴褛不堪,后背火辣辣地疼。
但他顾不上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手掌与排水管的摩擦上,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那股想要松手、想要放弃的本能。
苏婉晴那张带着温婉微笑的照片,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不能放弃。
他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滑落的速度陡然加快。
三楼……二楼……一楼……
当距离地面只剩下最后两三米的时候,他再也无法承受手掌上传来的剧痛,双臂一软,整个人径直掉了下去。
巷子底部,堆积着如小山般的、被雨水浸泡得发黑发臭的垃圾袋和废纸箱。他重重地摔在了这片“柔软”的垃圾山上。
预想中的骨折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以及左脚脚踝处传来的、一阵钻心的剧痛。
扭伤了。
林望趴在垃圾堆里,剧烈地咳嗽着,胃里翻江倒海。他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冷汗和着污泥,糊住了他的脸,狼狈到了极点。
他挣扎着抬起头,环顾四周。
这是一条典型的老城死巷,狭窄、潮湿,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巷子的尽头,被一堵高墙彻底封死。
他胸口,那本薄薄的账册,因为刚才剧烈的撞击,坚硬的棱角正硌着他的肋骨,带来一阵阵清晰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