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的最后一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足以倾覆舟船的惊涛骇浪。
“怎么样?”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人畜无害的微笑,却像两把烧红的铁钳,死死地钳住了钱平的喉咙。
会议室里,死寂无声。
之前那种粘稠的、带着算计味道的安静,此刻已经变成了稀薄的、令人窒息的真空。连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都清晰得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钱平脸上的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那张常年被工地风沙和酒精浸泡而显得粗糙黝黑的脸,此刻竟透出一种病态的灰白。他头顶上,那枚深灰色的[算计]标签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如同信号不良的灯泡,最终“啪”地一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硕大无比、几乎凝成实体的[惊恐]标签,旁边还伴随着一枚不断旋转、仿佛无处着陆的[骑虎难下]。
他想过林望会反击,想过林望会推诿,甚至想过林望会搬出市委书记来压他。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林望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他没有反击,而是在你挖的坑里,帮你盖起了一座金碧辉煌的空中楼阁。
他没有推诿,而是把你丢过去的烫手山芋,当成了点燃圣火的火炬,还非要让你亲手高高举起。
成立一个由市长牵头,监察局、审计局、大数据局等多个强力部门联合组成的“专项工作领导小组”?
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他钱平引以为傲、经营多年的跨海大桥项目指挥部,将从一个独立王国,瞬间变成一个四面漏风的玻璃房子。每一笔资金的流向,都要经过审计局的法眼;每一个流程的变动,都要接受监察局的质询;每一份数据的背后,都有大数据局的冷眼旁观。
他那些藏在合同里、埋在预算中的“灰色空间”,那些与王大龙之流心照不宣的“默契”,都将被放在最高倍数的显微镜下,无处遁形。
他本想给林望挖个坑,让他摔个大跟头,结果林望反手就给他请来了一群手持铁锹的“祖宗”,要把他和他这块自留地,连根拔起!
更毒的是,林望自始至终,都把这顶“伟大构想”的桂冠,牢牢地戴在他的头上。
他现在要是敢说一个“不”字,或者流露出半点退缩,就等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刚才那番“高瞻远瞩”全是在放屁,承认自己就是个只会刁难下属、阻碍工作的小人。
这份请示报告一旦递上去,李市长会怎么看他?
是夸他有想法、有魄力,还是骂他没脑子、净惹事,给自己找来一群爹?
钱平的后背,一层细密的冷汗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瞬间浸湿了棉质的衬衫,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他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旁边的王大龙。
王大龙那张横肉遍布的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早已凝固,像是被速冻的生猪肉。他张着嘴,眼神涣散,头顶上那枚小小的[看戏]标签,已经变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恐慌]。
他不是傻子,他听得懂。
“建材来源全程可追溯”、“资金流向在线监管”。
这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剔骨刀,精准地刮向他这种供应商的命门。他那些以次充好、虚报价格的手段,以后还怎么玩?
不止是王大龙,会议室里其他几个供应商,脸色也一个比一个难看。他们头顶上,那些五颜六色的[看戏]、[轻蔑]标签,此刻已经统一换成了清一色的[大祸临头]。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在看戏。
他们就是那出即将被“公开处刑”的戏本身。
钱平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对自己身体和局面的掌控。那只老狐狸的本能,让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林……林科长,你这个……想法,很好,非常好。但是……是不是……有点太……太兴师动众了?”
他试图把调子往下降一降,把事情往小里收:“我的意思是,这毕竟只是我们一个项目内部的管理系统,没必要惊动那么多市级部门吧?咱们……咱们可以先搞个试点,从小处着手,慢慢来,你看呢?”
他头顶的[挣扎]标签,亮得像求救信号。
然而,林望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和真诚,仿佛根本听不懂他话里的退缩之意。
“钱指挥,您太谦虚了!”林望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正因为事关重大,是百年大计,才必须要高起点、高标准、高规格!小打小闹,怎么配得上您这份为全市工程质量负责的格局和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