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龙的咆哮如同一颗炸雷,在小小的板房会议室里滚过,震得所有人的耳膜嗡嗡作响。空气中浓烈的烟味、汗味、茶水味,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份刚刚还被林望描绘成“金字招牌”的军令状草案,此刻散落在桌上,每一行黑字都像是淬了毒的獠牙,暴露出它最真实、也最致命的意图。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那份文件上,重新聚焦回了林望身上。
只是这一次,目光里不再是单纯的审视和嘲弄,而是夹杂了被戏耍后的愤怒,和图谋被戳穿后的惊惧。他们像一群被猎人逼到角落的狼,龇着牙,发出威胁的低吼,准备用最原始的暴力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入者撕成碎片。
主位上,钱平端着那只掉了漆的搪瓷缸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发出一声轻微的“咕咚”声。在这剑拔弩张的死寂中,这声音被放大了数倍。他头顶那枚[看戏]的标签,已经亮得有些刺眼,旁边甚至还分化出了一缕幸灾乐祸的[愉悦]。
他就是要看林望如何收场。这个年轻人用一番花言巧语,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了起来,又用一份狠辣无情的条款,把所有人都推到了悬崖边上。这就像是先给人一颗糖,再狠狠扇一巴掌,仇恨值拉得满满的。
他想看看,这个被市委书记和市长同时看重的年轻人,到底是龙,还是虫。
面对王大龙那几乎要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指,和那双喷着怒火的眼睛,林望却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
他没有去看王大龙,甚至没有理会他那句带着人格侮辱的咆哮。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情绪图谱】在他的视野里,像一张沸腾的网。王大龙的[暴怒]标签红得发紫,几乎要滴出血来,但在这片刺目的红色之下,那丝微弱的[心虚]和[恐惧]却在剧烈地闪烁。他怕的不是林望,而是这份文件本身。
林望心中了然。对付一条狂吠的狗,跟它对吼是最愚蠢的办法。你得绕过它,直接跟它身后的主人说话。
他忽然动了。
他侧过身,完全无视了身前怒发冲冠的王大龙,目光越过他魁梧的肩膀,径直望向了主位上的钱平。
然后,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歉意、困惑和恍然大悟的复杂表情,对着钱平深深地鞠了一躬。
“钱指挥,对不起。”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像一把锥子,精准地刺破了现场紧绷的气氛。
“看来是我误会了。我向您,向在座的各位,诚恳地道歉。”
这一句话,让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懵了。
王大龙那句“你他妈的”还卡在喉咙里,准备好的第二轮辱骂硬生生被憋了回去,一张涨成猪肝色的脸,因为错愕而显得有些滑稽。他举着的手指,就那么僵在半空中,指也不是,放也不是。
其他人头顶上,[愤怒]的标签齐刷刷地暗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浓厚的[疑惑]和[不解]。
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连一直稳坐钓鱼台的钱平,也被林望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搞得一愣,吹着茶叶末的嘴都忘了合上,头顶的[看戏]标签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开局。
林望直起身,脸上的表情愈发真诚,甚至带着几分年轻人的懊恼和天真。
“我以为,李市长让我来起草这份军令状,是看得起咱们项目组,是想借着启动仪式这个万众瞩目的机会,给在座的各位英雄好汉脸上贴金,是来给大家送一份实打实的政绩,送一个响当当的名声。”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委屈,仿佛自己的一片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现在看来,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太理想化了。”他环视一圈,目光从那些建材商老板们惊疑不定的脸上扫过,最后又落回到钱平身上,声音陡然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原来……原来大家对咱们这个跨海大桥的工程质量,是没有这个信心把它建成百年工程的?”
轰!
这句话,比王大龙的咆哮更具杀伤力。
它不是炸雷,而是一枚精准投下的心理炸弹。它瞬间改变了整个战场的性质。
矛盾的核心,不再是“这份军令状的条款是否苛刻”,而是变成了“你们敢不敢保证工程质量”。
这是一个诛心的问题。
在官场和商场,你可以说条款不合理,可以说程序有问题,但你绝对不能公开承认,你对自己负责的东西“没信心”。尤其是在这种场合,当着项目指挥部领导的面,当着所有合作方的面。
承认了,就等于自绝后路。
王大龙那颗简单的脑袋,一时半会儿还没转过这个弯来,但他本能地感觉到,林望这句话,比骂他祖宗十八代还让他难受。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口。
他能说什么?
说“没错,老子就是没信心,这桥能用三十年就不错了”?
他要是敢这么说,明天就得被踢出项目组,宏达建设的名声在云州也就彻底臭了。
他那张粗犷的脸,颜色像是开了染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憋成了酱紫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会议室里的气氛,在这一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刚刚还同仇敌忾的供应商们,此刻都低下了头,眼神闪烁,不敢与林望对视。他们头顶的[愤怒]标签,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尴尬]、[为难]和深深的[焦虑]。
林望这一招“以退为进”,釜底抽薪,瞬间瓦解了他们刚刚结成的“统一战线”。
钱平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头顶的[看戏]和[愉悦]标签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警惕]和一抹不易察觉的[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