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起,你我……同生共死。”
苏婉晴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枚无形的烙印,狠狠地烫在林望的灵魂深处。
那个一直沉默如石雕的老人,将暗门完全推开,一股混合着泥土、铁锈和腐朽气息的冷风,从门后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书店里残存的纸墨香。
林望没有再问一个字。
在这种时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他对着老人和苏婉晴,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道别,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弯腰钻进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嘎吱——砰!”
身后的暗门与书架合拢,声音沉闷而决绝,像是一座坟墓的封土。
最后一丝光亮被吞噬,世界彻底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与死寂。
林望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他被一种巨大的、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孤独感包裹着,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
他摸索着打开了那把小巧的手电筒。
“啪嗒。”
一束昏黄的光柱,颤抖着刺破了黑暗。光柱所及之处,是一条狭窄的砖石甬道,宽度勉强容一人通过。墙壁上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凝结着一颗颗水珠,在光线下闪烁着,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混杂着下水道特有的腥臭,吸入肺里,让人阵阵作呕。
他低头看了一眼老人给的地图,那是一张用防水油布画的简图,线条简单,却标注了几个关键的岔路口和标志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翻涌的不适,开始沿着甬道深处走去。
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数倍,“沙……沙……”,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紧绷的神经上。头顶时不时传来水滴落下的声音,“嘀嗒……嘀嗒……”,规律得像在为他倒数生命。
这里是城市的“里世界”,是阳光永远照不进来的血管与肠道。
林望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扶着湿滑的墙壁,小心翼翼地前进。他能感觉到夹克内袋里那个U盘的轮廓,坚硬而冰冷,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寒冰,紧贴着他的胸口。
这块寒冰,正不断地向他的四肢百骸释放着寒气。
他的大脑,在此刻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放刚才书店里的一幕幕。
苏婉晴那张美得不真实的脸,她头顶上那两个矛盾到极致的标签——[灭口]与[豪赌]。
“你以为云州市的天,就会因此而晴朗了吗?”
“我需要一把刀,一把……能从外面,劈开云州这个铁桶的刀。”
“你掰断的,是我给你留的最后一条退路。”
她的话语,像一把手术刀,将他过去所有的认知,所有的布局,所有的沾沾自喜,都剖析得体无完肤。
他自以为是棋手,却原来,连棋子都算不上,只是一颗可以随时被丢弃的“闲子”。
他以为自己看穿了官场的迷雾,却不知道,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别人精心布置的舞台布景。
前科长张明远,副市长,市长李明华……这些在他眼中曾经是庞然大物的对手,在苏婉晴的棋盘上,或许也只是不同颜色的棋子。
而自己,这颗刚刚被她从棋盘外捡起,赋予了“逆转乾坤”使命的闲子,真的能活到棋局终结的那一刻吗?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
林望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猛地停下脚步,将手电光束扫了过去。
几只硕大的老鼠被光线惊到,尖叫着四散逃开,消失在墙角的缝隙里。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堂堂市委办代理科长,未来的官场新星,此刻却像一只过街老鼠一样,在城市的下水道里仓皇逃窜。
这场景,荒诞得像一场黑色喜剧。
他继续前行,精神高度集中,对照着地图,拐过两个岔路口。前方的甬道变得更加狭窄,一堆坍塌的砖石堵住了大半个通道,只留下一个仅容侧身通过的缝隙。
他将手电筒咬在嘴里,双手撑着墙壁,一点一点地将身体挤了过去。粗糙的砖石,划破了他的衣服,擦过他的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疼。
这具身体上的疼痛,反而让他那颗因恐惧和迷茫而悬浮的心,找到了一丝真实感。
爬。
苏婉晴让他往上爬。
爬到能把这份“投名状”亲手拍在省纪委书记桌子上的位置。
这哪里是爬,这分明是要他在悬崖峭壁上,凿出一条通天的路。
这条路上,没有同伴,没有后援,只有无尽的猜忌和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而苏婉晴,那个给了他这把“凿子”的人,她到底是站在悬崖顶端接应他的人,还是那个会在他即将登顶时,狠狠踩下最后一脚的人?
同生共死?
林望不信。
在权力场上,从来没有真正的“同生共死”,只有暂时的、可以随时撕毁的利益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