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民凝视着那缕青烟,久久不语。他放下茶杯,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一同望向燃烧的火焰,望向火焰后方那更加广阔的金色海洋。许久,他低沉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朕这一生,马上得天下,刀笔治天下。杀过该杀之人,也流过不该流之血。如今,太子仁厚,朝局渐稳,百姓安乐。这玉玺……”他抬手,虚空一握,又缓缓放开,“太重了。朕……有些累了。”
他转眸,深深看向崔锦书,目光复杂:“这江山,这重担,该慢慢交给年轻人了。朕余生……只想看着这麦子,如何一季一季,金黄起来。”
“掌玺二十载,不如扶犁一日。”他重复了方才的话,这次,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从今往后,朕……扶犁,不掌玺了。”
权力巅峰的主动让渡,平淡的话语,却重若千钧。这意味着一个时代的悄然落幕,另一个时代的开启。他将用余生,做一个守望麦田的帝王,将帝国的未来,交到他与眼前这个女人共同培育的下一代手中。
崔锦书心中巨震,看着他眼角的皱纹与鬓边的白发,看着他眼中那卸下重担后的释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寥,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因常年握兵器而布满薄茧、此刻却微微颤抖的大手。掌心相贴,温暖传递。
“好。”她只回了一个字,却蕴含了所有的理解、支持与陪伴。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欢快如银铃般的呼唤,由远及近,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父皇!母后!”
只见田埂尽头,一个身着火红色骑射服、约莫七八岁年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像一团跳跃的火焰,兴奋地奔跑而来。她手中高高举着一株刚刚掐下的、颗粒饱满的金黄麦穗,小脸因奔跑而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正是幼女永庆公主李铃。
她一口气跑到帝后面前,献宝似的将麦穗举到崔锦书眼前,气喘吁吁,却满脸洋溢着纯粹的快乐,声音清脆响亮:
“母后!父皇!你们快听!阿铃刚才在田里跑,听到的!麦子在唱歌!唱得可好听了!它们是在唱给阿铃听呢!”
孩童天真烂漫的话语,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风适时吹过,麦浪起伏,沙沙声如同合奏,愈发清晰悦耳。
李承民与崔锦书相视一笑,眼中充满了对幼女的宠溺,更有一丝恍然。他们追寻、奋斗、守护了一生的太平景象,在这孩子眼中,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会“唱歌”的寻常麦田。
李承民弯腰,将小女儿抱起,让她坐在自己坚实的臂弯上。李铃兴奋地挥舞着麦穗,指着无边的金色:“父皇你看!好多好多!都是阿铃的!”
“是啊,都是阿铃的。”李承民声音低沉温和,用长着胡茬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女儿娇嫩的脸颊,引得她咯咯直笑。
崔锦书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父女二人。夕阳的余晖将三人的身影镀上温暖的金边,勾勒出一幅静谧温馨的画卷。
远处,庄严肃穆的皇宫檐角,为庆祝丰收而悬挂的一排铜铃,被晚风吹动,发出了清脆悠扬的叮咚声,遥遥传来,与近处麦浪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天地间最和谐、最动人的乐章。
“悬铃永庆……”崔锦书轻声低语,望着眼前景象,眼中泛起湿润的暖意。这铃声,庆贺的不仅是丰收,更是这历经劫波后,来之不易的安宁与传承。
李承民抱着女儿,目光越过麦田,望向更远的、暮色渐合的天际线。那里,是他用铁与血打下、又与她用心与智守护的万里山河。
江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契约已成,融入山河血脉。
杀伐已远,化作沃土穗香。
权力更迭,自有后人承继。
而他们,这对携手走过惊涛骇浪、缔造了昭武盛世的帝后,终可在这麦浪歌声与檐角铃音中,寻得片刻的安宁,守望他们共同创造的、并将继续延续下去的……太平岁月。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