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粟同歌……”他低声重复着崔锦书曾经的话语,此刻才有了最真切的体会。这无声的画卷,便是天地间最雄浑、最悦耳的丰收之歌!
吊篮缓缓降落。李承民牵着崔锦书的手,屏退左右,两人并肩走入那齐肩高的金色麦田之中。麦穗饱满,随风起伏,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情人的低语,又如同自然的颂歌。
阳光透过麦秆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令人心安的小麦清香。
李承民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崔锦书。他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沾上的一粒麦壳,动作轻柔,与他平日的冷硬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深邃,落在她因日光照射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
“昔年落雪亭中,朕曾言,这万里山河,在你掌心跳动。”
他握住她的手,将其引领着,轻轻抚过身旁一株沉甸甸的、沐浴在阳光下的麦穗。麦芒刺痒,麦粒坚实。
“如今,朕更知此言不虚。”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你看这无边麦浪,帝国命脉所系。”
“而这命脉之源,早系于你掌中。”
“非止山河,朕之命脉,亦系于你。”
这不是情话,却比任何情话都更沉重,更真挚。他将帝国的根基,将自己的生命,都与她的智慧与努力,紧密相连。
崔锦书心头剧震,抬眸望进他眼底。那里,不再是冰封的寒潭,而是映照着金色麦浪的、涌动着复杂情感的深海。她反手握住他宽厚的手掌,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托付。
风过麦田,沙沙声如潮水般涌来,仿佛真的有无数的声音在低声吟唱,歌唱阳光,歌唱雨露,歌唱土地,歌唱丰收,歌唱这来之不易的太平岁月。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孩童清脆欢快的笑声。只见乳母和云裳带着已经能蹒跚学步的李琰和李璇走进了田埂。两个孩子穿着红色的小褂,像两个滚动的绒球,兴奋地在田边追逐嬉戏。
李璇跑得急,一个趔趄摔倒在田埂上,胖乎乎的小手恰好抓住了一株被风吹落的麦穗。她也不哭闹,好奇地举起麦穗,放在耳边,学着大人侧耳倾听的样子。
忽然,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眼睛亮晶晶地,扭过头,朝着崔锦书的方向,挥舞着手中的麦穗,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稚嫩而欢快的呼喊:
“娘娘!听!麦子!麦子在唱歌!真好听!”
童声清脆,穿透麦浪的沙沙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崔锦书与李承民同时一怔,随即相视而笑。
万粟同歌。
孩童已闻。
崔锦书蹲下身,张开手臂。李璇咯咯笑着,举着那株“会唱歌”的麦穗,蹒跚地扑进母亲温暖的怀抱。
李承民也俯身,将奔跑过来的李琰一把举起,让他坐在自己宽阔的肩头。孩子兴奋地挥舞着小手,指向无边的金色海洋,咿呀学语。
帝后二人,一个怀抱女儿,一个肩扛儿子,屹立于金色的麦浪之中。阳光为他们镀上温暖的光晕,风拂过麦田,卷起层层涟漪,也吹动了他们的衣袂发梢。
天地浩渺,麦浪无垠。
山河无恙,岁月静好。
这或许便是征战杀伐、呕心沥血之后,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回报。
远处的风车缓缓转动,近处的麦浪低声吟唱。一幅象征着繁荣、安宁与希望的画卷,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
然而,在这极致的宁静与丰饶之下,谁又能断言,没有新的暗流正在滋生?那唱响丰收之歌的麦田,既能滋养生命,或许,也能隐藏危机。来自朝堂的旧怨,边境的隐患,乃至那双生儿女身上未解的谜团,都如同麦田深处的阴影,等待着下一个季节的风暴。
但此刻,且让歌声响彻云霄。
让丰收抚慰大地。
让希望,在每一株麦穗上,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