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泪湖畔的血色婚祭,以狄人残部的彻底覆灭与一场未竟的仪式告终。玄甲军铁蹄踏碎了北狄王庭最后的挣扎,缴获无数,龙城亦传檄而定。北疆战事,似乎已尘埃落定。捷报飞传京城,举国欢腾,八王爷李承民“战神”之名,如日中天。
大军在肃清残敌、安抚归降部落的同时,开始筹备凯旋事宜。连续数月的高强度征战与精神紧绷,让将士们身心俱疲,归心似箭。连日的暴风雪似乎也渐渐平息,天空偶尔露出一丝惨淡的阳光,给冰封的荒原带来些许暖意,仿佛预示着严冬即将过去。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胜利曙光之下,潜藏的危机,却往往最为致命。
崔锦书并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连日来,她带着金鳞卫中通晓天文地理的能人,反复观测天象、测量冰雪消融情况、勘察黑水河上游的水文变化。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阴云般笼罩在她心头。
“王爷,”她快步走入温暖如春的帅帐,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将一份刚刚绘制完成的简易水文图呈给正在批阅军报的李承民,“情况有变,恐有大患。”
李承民放下朱笔,抬眸看她。连日征战,他肩头的刀伤已无大碍,但眉宇间的疲惫与久经沙场的冷厉却更深了一层。他接过图纸,目光扫过上面标注的河流、冰层厚度、气温变化曲线等数据。
“说。”他言简意赅。
“根据连日观测与推算,”崔锦书指着图上黑水河上游一处险要峡谷的位置,“上游三百里处的‘鹰愁涧’,因今冬雪量远超往年,加之近期气温异常回升,已形成一道巨大的天然冰坝,壅塞河道,蓄水已极深。若照此升温趋势,不出七日,冰坝必然崩溃!”
她指尖重重落在下游广阔的平原地带,那里标注着数个已归降的狄人大部落营地以及玄甲军几处重要的前哨站与粮草囤积点。
“届时,积蓄的冰水混合着上游解冻的冰块,将形成恐怖的‘凌汛’,如同山洪海啸,顺流直下!水量之大,速度之快,足以淹没整个黑水河谷!我军驻扎河谷的部队、粮草,以及归降的数十万狄人百姓,尽在洪峰威胁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李承民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久在北疆,深知凌汛的可怕,那是一种足以摧毁一切的自然伟力,非人力所能抗衡!若真如崔锦书所料,不仅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将毁于一旦,更将酿成一场空前的人道灾难!
“可有解法?”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崔锦书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有!但……极其凶险!”
她指向鹰愁涧冰坝的位置:“与其坐等冰坝自然崩溃,洪峰不可控地肆虐,不如……主动将其引爆!”
“主动引爆?”李承民目光锐利如刀。
“是!”崔锦书语气斩钉截铁,“选派死士,携带足够分量的‘雷火瓮’改良火药,潜入鹰愁涧,在冰坝关键支撑点进行精准爆破!人为制造一次可控的、较小规模的泄洪!让积蓄的洪水提前、分阶段释放,虽仍会淹没部分低洼地带,但可避免毁灭性的洪峰,为下游军民转移赢得宝贵时间!”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主动炸毁冰坝,引洪水下山!这无异于与天争命,火中取栗!且执行此任务的死士,几乎十死无生!
李承民深深地看着崔锦书,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冷静与决断。他明白,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挽回局面的方法,尽管代价惨重。
“需要多少人?多少火药?”他问,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
“至少需三十名精通水性、不畏寒、胆大心细的死士。火药……需将库存‘雷火瓮’改良药柱尽数带上,方有可能炸开冰坝核心。”崔锦书答道。
“准。”李承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令,“影七!即刻挑选‘水鬼营’最精锐者,由你亲自带队!匠侯会告知你具体爆破点位与药量分配!两个时辰内准备完毕,出发!”
“是!”影七领命,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决绝。
命令下达,整个大营瞬间高速运转起来。死士选拔、火药调配、路线规划……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
崔锦书亲自为影七和死士们讲解冰坝结构、爆破要点,将每一份药柱的用量、埋设深度、引信长度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她看着这些即将赴死的勇士,眼中充满了敬意与不忍,却只能将一切情绪压在心底。
“娘娘放心,”影七面色平静,抱拳道,“属下等必不辱命!”
出发前,崔锦书的贴身婢女云裳,默默地将一包她亲手缝制的、内衬厚棉、针脚细密的护身符,塞到每个死士的行囊中。她眼圈通红,却强忍着没有落泪。
三十名死士,如同三十支利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北方茫茫的风雪之中。
等待,是漫长而煎熬的。
两天后,上游传来消息:死士小队已成功潜入鹰愁涧区域,但遭遇小股狄人残兵巡逻队,发生激战,虽全歼敌军,但行踪可能暴露!
消息传来,帅帐内气氛更加凝重。时间紧迫,必须加快下游转移速度!
李承民亲自坐镇,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兵力,协助归降部落向高处迁移,抢运粮草物资。河谷平原上,人喊马嘶,一片忙乱景象。
然而,转移工作浩大,时间却所剩无几。
第三天深夜,噩耗传来!一支约千人的狄人残兵,不知从何处得知了玄甲军炸坝的计划,竟疯狂地扑向鹰愁涧,意图破坏爆破行动,与留守掩护的影七所部死士爆发惨烈血战!死士们拼死抵抗,为爆破争取时间,但伤亡惨重!
“王爷!让奴婢带一队人去接应吧!”云裳得知消息,跪倒在李承民和崔锦书面前,泪流满面,“影七大人他们……需要支援!”
崔锦书心中剧痛,她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但看着云裳决绝的眼神,她无法拒绝。
“准你带五十轻骑,速去速回!若事不可为,即刻撤回!”李承民沉声道。
“是!”云裳磕头,起身深深看了崔锦书一眼,那眼神复杂,有诀别,有不舍,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她转身快步离去,背影单薄却挺直。
崔锦书望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不祥的预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翌日黎明,天色未明,河谷中弥漫着紧张压抑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