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银灰疫起(1 / 2)

暮春三月,本该是草长莺飞的时节,京郊南苑的灾民营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愁云惨雾之中。连绵的春雨并未带来生机,反而让临时搭建的窝棚区泥泞不堪,污水横流。空气中混杂着潮湿的霉味、煎煮草药苦涩的气息,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绝望与病痛的压抑味道。

自江南水患,流民北徙至此,朝廷虽设营安置,拨发米粮药物,然人数众多,条件简陋,时疫时有发生,已是艰难维系。近日,营中却悄然流传起一种更为诡异的病症,令人心惶惶。

栖梧苑内,崔锦书搁下批阅账册的朱笔,揉了揉刺痛的额角。连日劳神,让她本就清瘦的面庞更添几分憔悴,唯有一双眸子,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清亮。案头除账册外,还多了几本医书和各地呈报的疫病纪要。

“娘娘,”云裳端着一盏参茶进来,眉宇间带着忧色,“南苑营地又送来了病患记录,今日新增呕泻发热者三十七人,其中……有九人症状奇特,指甲盖隐隐发灰,医官们束手无策。”

崔锦书接过茶盏,并未饮用,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指甲发灰……”她沉吟片刻,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翻涌,却难以拼凑,“太医署可有人去看过?”

“去过了,说是湿邪入体,气血瘀滞之象,开了方子,但……见效甚微。”云裳低声道,“营中已有流言,说……说这是瘟神降罚,因……因朝廷赈济不力……”她声音渐低,不敢再说。

崔锦书眸光一凝。流言?只怕是有人刻意散布!账目刚清,边关告急,若此时京畿灾民营再爆出骇人瘟疫,民心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备车。”她站起身,语气决断,“去南苑。”

“娘娘!”云裳惊呼,“营中病气深重,您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

“正因为险,才更要亲眼去看。”崔锦书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传令,调拨一批新到的白石灰和烈酒随行。”

车马出城,越近南苑,气氛越发凝重。沿途可见面黄肌瘦的灾民拖家带口,眼神麻木,空气中弥漫的异味也越发浓重。

营地入口,管事官员早已得讯,战战兢兢地迎候,脸色比灾民好不了多少。营内秩序尚存,但压抑的哭泣声、呻吟声不绝于耳,随处可见临时架起的药炉和忙碌却面色沉重的医官。

崔锦书以轻纱覆面,在云裳和侍卫的护卫下步入营区。她并未直接去往病患集中的区域,而是先巡视了水源地、排污沟和粮米发放处,仔细查问日常防疫举措,眉头越蹙越紧。管理虽有序,但条件所限,许多措施难以严格执行,隐患极大。

行至一处看护重症的窝棚区外,她停下脚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略带金属腥气的异味。

“症状奇特者,是否集中于此?”她问。

管事官员擦着冷汗:“是……是,为防传染,暂隔离于此。”

“本宫进去看看。”

“娘娘不可!”官员噗通跪地,“此症诡异,万一……”

崔锦书并未理会,示意侍卫守住入口,只带了云裳和一名胆大的医官,掀开草帘步入棚内。

棚内光线昏暗,气味更难闻。地上铺着干草,躺着十余名病患,大多昏沉,偶有发出痛苦呻吟者。崔锦书目光锐利,迅速扫过,最后落在靠近角落的一个孩子身上。

那孩子约莫七八岁,双目紧闭,脸颊凹陷,呼吸急促。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露在破被外的一只小手,指甲盖并非寻常病患的苍白或紫绀,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黯淡的银灰色!

崔锦书心脏猛地一缩!她缓步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那灰色并非浮于表面,仿佛是从甲床深处透出,带着一种不祥的金属光泽。

“何时发现?最初有何症状?”她问随行医官。

医官紧张答道:“约是三日前开始,先是呕吐腹泻,与寻常时疫无异,但随后便出现指甲变色,体力急剧衰竭,用药……全然无效。”

崔锦书伸出戴着手套的指尖,极轻地触碰了一下那孩子的指甲。触感冰凉,并无异常。

她沉吟片刻,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布囊中,取出一件奇特物件——一支打磨得极其光滑的细长中空铜管,一端尖锐如针,另一端略粗,嵌着一小块透明的水晶薄片。这是她近日根据一些西洋医书记载和工匠讨论后,让人试着打制的,本用于观察细微之物,或许……

她示意云裳取来一小盏清水和干净白绢。她用铜管的尖锐一端,极其小心地在那孩子灰指甲边缘轻轻一刺,挤出极小的一滴血珠,迅速用白绢吸取。

随后,她将沾了血珠的白绢覆于铜管末端的水晶片上,凑近棚顶透下的微弱光线,透过铜管仔细观察。

透过水晶片,那滴血珠被放大。血色暗红,但在血珠边缘,似乎能看到一些极其细微的、反光极强的银色微粒悬浮其中!

不是瘀滞!是异物侵入!

就在此时,棚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嚣和骚动!哭喊声、咒骂声、撞击声骤然爆发!

“不好了!暴民冲营了!”棚外侍卫厉声惊呼!

“就是他们!就是那个王妃来了以后才有的怪病!”

“她是灾星!她把瘟疫带来了!”

“杀了她!烧死她!”

疯狂的吼叫声如同潮水般涌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直冲这处隔离棚而来!显然有人刻意引导煽动!

“保护娘娘!”侍卫怒吼,兵刃出鞘之声响起!

棚内瞬间混乱!云裳吓得脸色惨白,死死护在崔锦书身前!

崔锦书猛地站起身,将铜管迅速收起藏入袖中,面纱外的眼神冰冷如霜!暴民冲营?时机如此巧合?分明是冲着她来的!欲借瘟疫之名,行杀人灭口之实!

“不必慌乱!”她声音清冽,强行压下心悸,“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闯入!云裳,取石灰粉洒在棚周!所有人,以烈酒浸湿布巾掩住口鼻!”

命令下达,慌乱稍止。侍卫死死顶住棚门,石灰粉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几乎在崔锦书发现血中异样的同时,京城西市,一家名为“回春堂”的药铺后院。

李承民负手立于院中,玄氅无风自动,周身寒气凛冽。脚下,跪着一名被反绑双手、面如死灰的药铺掌柜。四周,玄甲侍卫已控制全场,从地窖中搜出数个密封的陶罐。

影七捧着一本账册和几张药方快步上前:“王爷,查实了。太子门客刘文,半月前从此处购大量‘西域银鳞粉’,记录在此。此物……”他递上一张从掌柜怀中搜出的泛黄纸片,“据这秘方所载,性极烈,微量接触即可致人呕吐衰竭,指甲泛灰,状若恶疾,久置则深入骨髓,药石无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