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账册乾坤(2 / 2)

影七接过铜管,深深看了她一眼,身影瞬间消失于黎明前的黑暗中。

皇城,兵部衙门。

已是深夜,值房内依旧灯火通明。李承民端坐于主位之上,面前长案上堆满了各式卷宗文书,四周垂手侍立着十余名兵部、大理寺、都察院的官员,人人面色凝重,大气不敢出。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李承民手中,正拿着崔锦书送来的那纸密函。他面色冷硬,目光逐行扫过其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与关联,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下方,跪着几名兵部武库清吏司、职方清吏司的官员,以及被紧急传唤来的京畿匠作营前任掌事。几人汗如雨下,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解释。”李承民放下纸笺,声音平淡,却如同冰刃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殿……殿下……”一名官员颤声开口,“此……此事必有误会……账目……账目皆经层层核验,并无疏漏啊……”

“并无疏漏?”李承民缓缓抬眸,目光落在那匠作营掌事身上,“壬戌年秋,那批送往镇远军的枪头,耗铁料三千七百斤,成品仅得一千二百枚。寻常耗损,至多两千斤足矣。多出的一千七百斤铁,去了何处?”

那掌事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可……可能是……工匠技艺不精……损耗大了……”

“哦?”李承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同期,‘永盛铁坊’承制的同样制式枪头,耗铁两千一百斤,得成品一千三百枚。你的工匠,技艺竟差至此?”

掌事瞬间哑口无言,冷汗浸透重衣。

李承民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兵部一名郎中:“蓟州镇去岁冬接收的棉服账目,记录为五万套,皆上等新棉。但蓟州镇同期的请款奏报中,为何提及‘棉服多有絮薄不御寒者,请补拨银两’?这多出的银两,又去了何处?”

那郎中扑通一声磕头:“殿下明鉴!边镇苦寒,兵士损耗巨大,补充不及也是常有的……”

“是吗?”李承民从卷宗中抽出一份公文,“这是蓟州镇守太监密奏,言去岁冬冻伤兵士激增,皆因棉服内充多为陈年败絮、甚至掺杂芦花!这,也是损耗?!”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落针可闻!

那郎中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李承民缓缓站起身,玄色蟒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他踱步至堂下,目光如同实质,扫过每一个跪地之人。

“克扣军粮,贪墨军资,以次充好,蛀空武备……”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值房中,“尔等食君之禄,行此鼠窃狗偷之事,致使边关将士饥寒交迫,手持废铁,以血肉之躯抗敌!尔等……可对得起身上这身官袍?可对得起边关那些埋骨黄沙的亡魂?!”

滔天的怒意与杀机,如同实质的风暴,席卷整个值房!所有官员皆骇然跪倒,瑟瑟发抖!

“来人!”李承民猛地转身,声音冰寒刺骨,“将一干人犯,即刻锁拿!移交诏狱!严加审讯!凡有牵连者,无论品级,一律彻查到底!”

“遵命!”如狼似虎的侍卫应声而入!

哭嚎声、求饶声瞬间响起,又被无情地拖拽下去。

李承民负手立于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更远处模糊的、象征着皇权的宫殿轮廓。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如铁,眼底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这场由账册掀起的波澜,终于化为了朝堂上的腥风血雨。数字间的刀光剑影,斩落的,是实实在在的人头与官帽。

而这一切的起点,竟源于深宅内院,那一盏孤灯下,纤纤玉指拨动的算盘珠子。

一名心腹侍卫悄步上前,低声禀报:“王爷,王妃处送来新誊录的账册副本,请您过目。”

李承民缓缓回身,接过那本墨迹犹新的账册。翻开,里面每一页都干净整洁,数据清晰,疑点处皆以朱笔标出,旁注推演过程,条理分明,一目了然。

他的目光在那些清秀却有力的字迹上停留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纸面。

“告诉她,”他沉默良久,才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账目……做得很好。”

侍卫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李承民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但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丝微光。

王府深院,数字钩沉,掀翻贪腐巨案。

朝堂之上,铁腕肃清,涤荡军备阴霾。

明暗双线,虽未交集,却已遥相呼应,共同斩向腐蚀国本的毒瘤。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北疆的风,已然带着血腥味,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