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金蝉脱壳计(1 / 2)

腊月三十,除夕夜。八王府的栖梧苑,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寂静。窗外,零星的爆竹声远远传来,更衬得苑内死水般的沉凝。崔锦书坐在临窗的暖榻上,面前摊着一本医书,指尖却无意识地划过书页边缘,留下浅浅的折痕。她的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寒潭。

手背上被烫伤的红痕已经结痂,留下狰狞的印记,如同雀台那场惊心动魄的暗算,刻在了皮肉之上。周若兰的毒计虽被李承民以雷霆手段化解,但那枚嵌在玉鼎碎片中的诡异黑色金属薄片,那扭曲如龙爪的纹路,却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的神经。那绝非寻常之物!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前世关于北狄秘药“蚀骨销魂散”的模糊碎片!此毒无色无味,能蚀人筋骨,毁人神智,最终使人形销骨立而亡!前世,父亲崔远山在北疆重伤后,便是被此毒一点点蚕食,最终不治!

周若兰……她竟敢用此等阴毒之物?!她如何得来?国公府内,是否还有她的同党?这毒药的来源,是揪出幕后黑手的关键!

然而,自雀台宴后,栖梧苑周遭的“眼睛”明显多了起来。明处是王府侍卫,暗处……那些如同影子般、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气息,崔锦书能清晰地感觉到。李承民在监视她。或者说,在“保护”她。这层看似安全的屏障,此刻却成了她追查真相的桎梏。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王府,潜入京城最阴暗角落的机会。

目光缓缓移向侍立在一旁、正低头绣着一方帕子的云裳。烛光下,云裳的侧脸轮廓,与自己竟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低眉垂眼时……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的脑海!

“云裳。”崔锦书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云裳立刻放下针线,抬头应道:“小姐?”

“去,把前几日新得的那匹天水碧的云锦找出来。”崔锦书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目光落在铜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还有那套……我母亲留下的点翠头面。”

云裳一愣,随即应声:“是,小姐。”她转身走向内室。

崔锦书打开妆匣,指尖拂过冰冷的珠翠,最终停留在一支通体乌黑、只在顶端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幽光内敛的墨玉簪上。这是李承民在落雪亭定契那夜,连同那纸血契一同交给她的信物。她从未用过。

她拿起簪子,对着铜镜,缓缓插入发髻。墨玉的幽光映着她冰冷的眼眸,如同深渊。

“云裳,”她再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过来。”

云裳捧着那匹流光溢彩的天水碧云锦走来。

崔锦书转过身,目光落在云裳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和决断:“今晚,你替我守在这栖梧苑。”

云裳愕然抬头:“小姐?您要去哪?”

“除夕守岁,王府规矩,王妃需在正院焚香祈福。”崔锦书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我不想去。”

云裳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煞白,声音带着颤抖:“小姐!您……您要出府?这太危险了!王爷他……”

“所以,需要你帮我。”崔锦书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你换上我的衣服,戴上我的首饰,坐在此处。不必言语,只需……像往常一样,低头绣花即可。窗外的‘眼睛’,看不清内里。”

“可是……”云裳嘴唇哆嗦着,眼中充满了恐惧。

“没有可是。”崔锦书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云裳,你是我从国公府带来的唯一心腹。此事若成,你我主仆情谊更深。若败……”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自会保你性命无虞。”

云裳看着崔锦书眼中那燃烧的、如同地狱之火般的决绝光芒,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最终,她猛地一咬牙,噗通跪倒在地:“奴婢……遵命!”

同一时刻,京城西郊,皇家猎苑深处。

此地早已戒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玄甲侍卫如同冰冷的雕像,矗立在风雪之中。猎苑中心一处废弃的皇家别院,此刻却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气息,混合着雪水的冰冷。

李承民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墨色貂裘大氅,负手立于别院残破的回廊下。他面容冷峻如冰雕,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映着院中熊熊燃烧的篝火。火光跳跃,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院中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皆身着夜行衣,蒙面覆脸,死状各异,有的被利箭穿喉,有的被刀剑劈开胸膛,有的则浑身焦黑,显然死于爆炸。浓稠的鲜血浸透了地面的积雪,又被低温冻结,呈现出一种诡异而残酷的暗红色。

影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李承民身侧,声音低沉清晰:“王爷,清理完毕。共十七人,皆是太子府豢养的死士‘夜枭’。为首者,是太子府长史曹安的贴身护卫,绰号‘鬼手’。”他指了指其中一具被削去双臂、喉管被割开的尸体。

李承民的目光扫过那具尸体,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东西呢?”

“已截获。”影七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狭长铁盒,双手奉上,“密信三封,皆用北狄密文书写。另有一份……京城九门布防图的拓片。”

李承民接过铁盒,并未打开,指尖在冰冷的铁皮上缓缓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布防图……太子果然按捺不住了!这图若落入北狄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如何截获?”李承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按王爷吩咐,”影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放出风声,称王爷携布防图密本,于除夕夜在此别院与心腹密议。‘鬼手’果然上钩,率众潜入,意图劫图。我等……瓮中捉鳖。”

“密议?”李承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本王确实在此‘密议’。”

他话音未落,院中角落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影。那人身形、体态、甚至走路的姿势,竟与李承民有八九分相似!同样一身玄色劲装,面容冷峻,只是眼神略显空洞,少了几分李承民身上那股睥睨天下的威压。

那是一个替身!一个精心训练、足以以假乱真的影子!

“做得不错。”李承民的目光扫过那个替身,声音平淡无波,“下去吧。”

替身躬身行礼,无声地退入阴影之中。

李承民的目光再次落回院中的尸体上,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算计如同毒蛇般蜿蜒而过。太子……你的爪牙,本王替你拔了。这份“大礼”,你可还满意?

他收起铁盒,转身,玄色的大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走向别院外那片被风雪笼罩的黑暗。

“回城。”他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走西市。”

京城西市,除夕夜的喧嚣在此刻达到了顶峰。长街两侧的商铺早已关门歇业,但沿街却摆满了临时支起的摊点。卖糖人的、捏面人的、吹糖画的、挂满红灯笼卖剪纸窗花的、热气腾腾的馄饨摊、香气四溢的烤肉架……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孩童们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在人群中嬉笑穿梭,爆竹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硝烟、食物香气和人群汗味混合的复杂气息。

在这片喧嚣的海洋中,靠近西市最深处、一条名为“鬼巷”的狭窄入口处,却如同另一个世界。这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昏黄的气死风灯在寒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巷口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年药草、霉烂皮革、廉价脂粉和某种动物腥臊的怪味。这里是京城最鱼龙混杂、也最见不得光的所在——黑市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