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别院，薛夜却并未在城内街道穿行，反而领着鹿彦祖径直朝着嘉元城的东门走去。
鹿彦祖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忍不住拽了拽薛夜的袖子，低声道：“师兄，等等！咱们这是要出城？坊市不在城里？”
薛夜头也不回，嘿嘿一笑：“傻师弟，白天城里那些铺子，撑死了算是个修士杂货铺，规规矩矩，明码标价，能有什么意思？真正的坊市，在城外！”
他指了指城外暮色笼罩下的一片连绵山影：“瞧见没？离城不二十里地，有个无名山谷。那地方，才是咱们修行中人晚上找乐子…咳咳，是互通有无的真正去处！”
“山谷里？”鹿彦祖更加好奇，“那岂不是很容易被凡人误闯？”
“误闯？”薛夜嗤笑一声，“你当布阵的那些前辈高人是吃干饭的？那山谷外围，常年笼罩着遮掩阵法和迷魂阵法。凡人靠近，要么觉得雾气弥漫不敢深入，要么转悠半天又回到原路。只有身具灵力，懂得特定路径或者有引路符的修士，才能找到入口。”
说着，他已经带着鹿彦祖走出了东城门。守城的卫兵显然认得他，只是微微躬身，并未盘问。
离了官道，薛夜熟门熟路地拐上一条不起眼的小径。他一边走，一边从储物袋里摸出两个东西，随手丢给鹿彦祖一个。
鹿彦祖接过一看，是一个材质普通只覆盖上半张脸的面具，白色的底，上面用简单的黑色线条勾勒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诡异表情，看起来颇有几分渗人。
“这…这面具是？”鹿彦祖捏着面具，入手冰凉，似乎带有微弱的灵力波动。
“坊市特产，进出都得戴上。”薛夜已经麻利地把另一个同样款式的面具扣在了自己脸上，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点闷响，“这玩意儿是坊市背后的人统一发的，有简单的隔绝神识探查的效果。虽然挡不住筑基以上高手刻意探查，但应付炼气期的窥视绰绰有余了。主要是为了省麻烦，大家谁也不认识谁，交易完各走各路，干净利落。”
鹿彦祖恍然，也学着薛夜的样子将面具戴上。戴上后，他试着凝聚神识去看身边的薛夜：
“咦？师兄，这面具…好像效果不太行啊？”
薛夜闻言，隔着面具都能想象到他翻白眼的样子：“废话！这面具的屏蔽效果，只在坊市周边阵法范围内有效！是靠着笼罩山谷的大阵加持的！离开了阵法范围，它就是块破木头片子！不然你以为为啥非得来这地方？”
“哦…原来如此。”鹿彦祖讪讪道，感觉自己又问了个蠢问题。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醒目的神鹤宗弟子服饰，又看了看薛夜今天穿的普通劲装，想了想问道：“师兄，咱们要不要…换身衣服？这宗门服饰也太显眼了。”
薛夜脚步一顿，拍了拍脑袋：“诶！你说得对！虽然戴了面具，但这身皮也太扎眼。低调，要低调！”
他说着，立刻从储物袋里掏摸起来。只见光芒一闪，他手里多了一套…翠绿翠绿、绣着铜钱纹样的员外袍，以及一顶同色系的瓜皮小帽。
鹿彦祖看着那鲜艳欲滴的绿色，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薛夜却毫不在意，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将那身绿袍往自己身上套，嘴里还念叨着：“这可是师兄我压箱底的行头！当年凡俗行走，冒充土财主骗…咳咳，是体察民情时的必备！”
转眼间，一个戴着诡异面具，穿着暴发户气息十足绿袍的员外就出现在了鹿彦祖面前。那画面太美，鹿彦祖简直不忍直视。
他忍着吐槽的欲望，幽幽问道：“师兄…你以前去坊市，难道就…戴着面具，然后穿这身？”他实在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精神污染。
薛夜整理着衣领，隔着面具传来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哪能啊！平时师兄我去，根本懒得换衣服，随便穿身普通的就去了，反正戴了面具谁认识谁？不过这次带着你嘛，小心无大错，师兄我就牺牲一下形象喽！”
鹿彦祖无语望天，他决定不再纠结这位师兄的审美。
他自己则走到路边一棵大树后，见四周无人，便迅速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套衣物换上。
当他从树后转出来时，薛夜眼睛顿时一亮。
只见鹿彦祖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士子长衫，衣料是上好的蚕丝锦，质地柔软，在渐暗的暮色中泛着淡淡的光泽。
衣襟和袖口处用银线绣着疏朗的云纹，腰间束着一条藏青色的宽边腰带，缀着一块品质普通的青玉佩。他身姿挺拔，气质清雅，虽戴着那诡异面具，但仅凭这身打扮和露出的下半张脸流畅的线条，就透出一股读书人的俊逸风流，与周围的山野环境格格不入。
“啧啧啧！”薛夜围着他转了两圈，语气夸张，“可以啊师弟！这身行头…不便宜吧？料子款式都没得说，比你穿宗门那灰扑扑的弟子服精神一百倍！这是你以前在凡俗家里的穿戴？”
鹿彦祖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袖，眼中闪过一丝追忆，语气平淡道：“嗯，算是吧。离家时带的几件旧衣服而已，许久没穿了。”这身衣服，是狐媚子当初在临渊城特意按凡俗士子的款式定制的几套之一，此刻穿上，倒也应景。
薛夜咂咂嘴，羡慕地摸了摸那蚕丝料子：“旧衣服都这般讲究…师弟你家底看来挺厚实啊！…咳咳，不过，师兄我这一身绿袍也不遑多让！”
鹿彦祖懒得接他这茬，拉了拉脸上的面具，催促道：“行了师兄，别贫了。赶紧带路吧，再磨蹭天都黑透了。”
“走走走！这就带你去开开眼！”薛夜一挥他那翠绿的宽大袖子，迈着与其说豪迈不如说滑稽的步子在前带路。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已完全黑透。当两人穿过一层若有若无的灵力屏障后，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愣。
并非想象中的阴暗山谷或者鬼祟集市。
只见一处宽阔的山谷盆地展现在眼前，谷中并非漆黑一片，反而灯火通明！无数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灯笼、萤石、甚至一些自发光的奇异植物，错落有致地悬挂在树木之间、屋檐之下，将整个山谷映照得亮如白昼，却又丝毫不显刺眼，反而有种温暖宁静之感。
更让鹿彦祖惊讶的是，谷中并不只有临时摊位。靠近山谷边缘的岩壁上，开凿出了一个个洞府，石门紧闭，门口往往还点缀着花草，有些甚至还亮着灯，显然有人居住。
而在谷地中央较为平坦的区域，则修建着几十栋样式各异的房屋，有木屋、石屋，甚至还有几栋精致的小楼，挂着幌子或招牌，如同一个微型的村落小镇。
唯有在房屋之间的空地上，以及一条贯穿谷地的主路两侧，才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临时摊位，人流如织，传来喧嚣的交易声。
“这…这是坊市？”鹿彦祖有些错愕，指着那些洞府和房屋，“怎么还有房子？还有人住这儿？”
薛夜一副你大惊小怪的样子，解释道：“坊市坊市，既然是市，当然有人长期居住经营啊！那些房子，大多都是常驻在此的店铺，卖丹药的、炼器的、制符的、收材料的，应有尽有，比外面那些流动摊贩靠谱多了，当然价格也贵点。至于那些洞府嘛…”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羡慕：“那是租给修士修炼用的！你以为呢？”
“在这里修炼？”鹿彦祖更惊讶了，“就…就个山洞？能有多好？”在他想来，修炼洞府至少也得是宗门里那种灵气充沛、设施齐全的所在。
“嘿！你个不识货的！”薛夜隔着面具都能感到他的鄙夷，“你以为那是普通山洞？那都是请阵法师专门布置过的！里面刻有聚灵阵法，能将周围的地脉灵气汇聚起来！虽然比不上咱们神鹤山，但比你在城里别院自己打坐，效果起码强上三五倍！”
他咂咂嘴，补充道：“当然，租金也不便宜。最差的那种，一个月也得二三十块下品灵石。好点的，带防护阵法、隔音阵法的，上百灵石都打不住！能在里面长住的，要么是有点身家的散修，要么就是某些有任务的宗门弟子。”
鹿彦祖闻言，这才恍然。他看着那些点缀在岩壁上如同星辰般的洞府灯火，心中对修行资源的争夺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原来即便是在这看似混乱的坊市，也有着清晰的等级划分，灵气，始终是修士追逐的根本。
“走吧。”薛夜拍了拍他肩膀，语气认真了几分，“咱既然进这地方，几条铁律师弟可得记牢了。”
两人沿主路前行，薛夜低声交代：
“第一，眼力不济，自认倒霉。这里真假混杂，买定离手，绝无反悔。打眼了你活该，闹事你倒霉。”
“第二，还价看人。面善的随你磨，阴沉的少啰嗦。惹毛了狠角色，执法队来了你都未必能全须全尾走出去。”
“第三，别问东西哪来的，也别管卖家是谁。知道太多，容易短命。”
“第四，钱货两清，立刻走人。别在原地显摆，暗地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肥羊。”
“第五，真要动手，别在明处。执法队只管杀人越货，小打小闹他们懒得理。要么忍，要么…等出了这山谷再说。”
薛夜说完，瞥了他一眼：“记住了？这儿不是宗门，没师长护着。机灵点，跟紧我。”
鹿彦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几条规矩，条条都透着这方天地的残酷法则。
“走吧，先去几家老字号店铺看看，那儿相对安稳些。”薛夜说着，便领着鹿彦祖朝谷中央那些灯火通明的店铺走去。
而路两旁，有专门售卖灵草灵植的，摊位上摆满了形态各异、散发着不同光泽和气息的植株。有的翠绿欲滴，生机勃勃；有的颜色妖艳，一看便知蕴含剧毒；还有的如同枯枝，却隐隐有灵力波动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