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两日过去,午后房门被轻叩。客栈伙计通报,几位裁缝送来了定制衣物。
鹿彦祖毫不意外——前几日石晚晚确实请了不止一位裁缝来量身。外间很快堆满了十多个锦盒包袱。衣物从墨青色素面劲装、鸦青色暗纹骑射服到苍灰色夏衫、玄色夹袄,鞋袜内衣一应俱全,色调沉郁,用料做工却极精,风格低调内敛。
石晚晚面容清冷,眼神锐利,逐一无声地检视面料、针脚与剪裁。待全部验看完毕,她只淡然颔首:“尚可。”旋即示意伙计引裁缝们下楼结算。
她并未跟去,只从袖中取出几个早已备好的、分量精准的银钱袋子交付。付钱痛快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却又丝毫未露财帛。
待外人尽去,房门关上,石晚晚瞬间眉眼生动,推着鹿彦祖去试衣。鹿彦祖换上其中一套合身的墨青色劲装和新靴,只觉活动自如,颜色沉静稳重,恰到好处。他对镜自照,十分满意,忍不住赞道:“晚晚,眼光真毒!这颜色款式太合我意了!沉稳又利落,不愧是见过世面的!”
石晚晚傲娇仰起下巴,眼角眉梢尽是得意:“那是!”
看着她瞬间从高冷掌柜变回得意石狐的模样,鹿彦祖心下莞尔。这身沉静的新行头让他倍感舒坦。
在悦来居上房又憋了整整一天,对着那根本不可能练出结果的破玉简,鹿彦祖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最后一点耐心彻底告罄,他猛地将玉简从额头拿开,像扔烫手山芋一样粗鲁地塞到旁边正安静打坐的石晚晚怀里。
“拿走拿走,这玩意玩不转!”他腾地站起来,焦躁地在铺着柔软地毯的房间里来回打转,崭新的靴子踩在地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这更让他憋得慌,“没灵根!阿月早就说了!没灵根就是不能修炼,我就不该心存侥幸,纯属浪费时间!”
石晚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躁打断静修,睁开眼,看了看怀里被粗暴塞过来的玉简,又抬眼看向那个气得快跳脚的“主人”。她银眸中先是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洞悉的了然,甚至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活了几百年,在醉仙楼那等地方更是看尽了人间百态。鹿彦祖这点因为无能为力而爆发的烦躁,在她眼中,简单直白得近乎……幼稚?
她优雅地起身,将玉简从容纳入袖中,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却自带一股安抚的力量:“公子既知结果,又何必与既定之事徒劳怄气?损了自身心神,毫无益处。”
她走到衣柜旁,取出一顶带着轻纱帷帽,这是她特意让裁缝加做的,款式更简洁些,但足够遮掩容颜。她熟练地为自己戴上,薄纱垂落,只余一个身段窈窕的模糊轮廓。
“既然心中烦闷,出去走走便是。”她的语气不是建议,而是陈述,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果决和效率,“临渊城您尚未好好看过,散散心,或许能开阔些。”
说完,她便径直朝门口走去,步伐从容,仿佛早已料到并安排好了这一步。
鹿彦祖正一肚子郁闷,被她这番冷静的操作搞得一愣,那股邪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噗一下泄了大半,只剩点尴尬的尾气。
他瞪着石晚晚戴上帷帽后那个模糊的背影,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简直幼稚得可笑,最终只能悻悻地跟上去,嘴里嘟囔着:“瞧瞧人家,这养气的功夫...”
石晚晚听到他跟上的脚步声,帷帽下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她拉开门,侧身让鹿彦祖先过,自己则落后半步跟着,姿态依旧恭敬,却无声地掌控着节奏。
几乎是下意识地,鹿彦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石晚晚纤细的手腕,微微用力,将她从自己身侧后方拉到了与自己几乎并肩的位置。
“?”石晚晚猝不及防,帷帽下的脸上闪过一丝真正的错愕。手腕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道让她不解其意。她微微侧头,透过轻纱望向鹿彦祖,声音里带着纯粹的疑惑:“公子?您这是何意?”她下意识地以为鹿彦祖发现了什么潜在的危险或是有何特殊的指示。
鹿彦祖被她问得一噎,这才意识到自己动作唐突。他松开手,有点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随口含糊道:“呃...没什么,一起走就是。”
石晚晚更疑惑了。一起走?主人在前,仆从在后,这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规矩吗?她修行数百年,在族内论资排辈森严,在人间更是看尽了尊卑上下,从未觉得这有何不对。但她聪慧地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柔顺:“是,晚晚明白了。”
然而,当她跟着鹿彦祖走出客栈大门,踏入午后喧嚣的街道时,那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再次让她自然而然地放缓了半步,依旧保持着一个恭敬且不逾越的距离,安静地跟在鹿彦祖侧后方,如同最完美的影子。
鹿彦祖正深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感受着市井的热闹,一扭头,发现人又跑到后面去了。他顿时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眉头拧了起来,再次伸出手,这次不是拉手腕,而是直接用手掌抵住石晚晚的胳膊,有点粗鲁地又把她往自己身边扒拉了一下。
“哎不是,你怎么又走后面去了!”他发出不满的声音。
石晚晚再次被扒拉得一愣,彻底懵了。公子这接二连三的怪异举动到底所为何来?她站稳身形,帷帽完全转向鹿彦祖,虽然看不清表情,但那股浓浓的困惑几乎要透过纱幔溢出来:“公子?可是晚晚有何处做得不妥?”她开始飞速反思自己方才是否有失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