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离开后,房间里重新陷入了那种被草药苦涩气味和萧凌自身虚弱、绵长呼吸声所填充的、近乎凝滞的寂静。萧凌缓缓闭上双眼,并非沉入睡眠,而是进入了一种半睡半醒、旨在最大限度节省体力的假寐状态。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谨慎地沉浮,全部心神都用来感受着枕边逆鳞那如同涓涓细流般温和而持续的时间之力,如何在体内千疮百孔的经络与受损组织中缓慢流转、渗透,进行着最基础也最关键的修复。外界的喧嚣、未来的沉重压力、苏晴强撑起的坚强背影……所有这些纷杂的思绪,都被他暂时强行隔绝在心门之外。此刻,他只需要,也只能专注一件事——恢复。
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脆弱的宁静,并未能持续太久。
“王,您这里的环境,感觉倒是颇为不错嘛。”一道温润、带着些许经过精心打磨的磁性,仿佛旧时代歌剧演员般儒雅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房间里响起,轻柔却清晰地打破了这片寂静。那声音不高,却仿佛直接在空气中振动,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熟稔,如同一位不请自来的老朋友在闲话家常,“翡翠梦境已彻底倒塌,化为历史的尘埃与记忆中的碎片。我曾说过的,会在您最安全、最无需时刻防备的时候,前来拜访。看来,我并未食言。”
这声音的出现,诡异得令人心悸。没有引起任何能量波动,没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空气流动的改变,仿佛它本就根植于这片空间,只是在此刻,才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允许被人听见。
萧凌依旧闭合着双眼,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连呼吸的深浅与频率都没有改变一分一毫。他慢条斯理地,用一种混合着久别重逢的平淡与理所当然的冷静语气回应,声音因虚弱而显得有些低沉沙哑,却依旧稳稳地承载着他那份仿佛天塌下来也能扛住的特质:“灵幻,没想到你还真的会来。自从我们一行人从那个鬼地方逃离,一路颠沛流离,最终回到启明,这么多天过去,悄无声息,我还以为你当初在翡翠梦境的那番话,只是随口一说的戏言。”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在黑暗中骤然出鞘的刀锋,冰冷而直接地切入核心,“既然你来了,那就别卖关子,说清楚。你那个神神秘秘、语焉不详的‘岁朽阁’,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隐藏在历史阴影里的古老组织?还有,为什么执意一口一个‘王’的称呼我?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不清不楚的身份和莫名其妙强加的头衔。说清楚,说明白。”
他的问题直接、干脆,没有任何迂回试探,带着一种不容敷衍、不容搪塞的强势。即使此刻他虚弱得只能躺在这张床上,那份属于他的、洞察一切的气场却并未因身体的困顿而减弱分毫。
“呵呵……” 灵幻那特有的、仿佛永远浸润在笑意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微凉的夜风拂过古老的琴弦,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既然王想知道,那为何不亲眼看看呢?仅仅依靠苍白乏力的言语描述,总是难以窥见其真实面貌的万分之一,难免失之偏颇。”
萧凌闻言,倏地睁开了双眼。那双因重伤未愈而略显暗淡、仿佛蒙尘星辰的眼眸,在睁开的瞬间,却骤然迸发出如同实质般的锐利光芒,精准如鹰隼般锁定在床尾的方向。
那里,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影。
依旧是那身剪裁极致合体、一尘不染、白得晃眼的纯白色礼服,完美地勾勒出修长挺拔、近乎模特般的身形;依旧是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仿佛被时光刻意遗忘、冻结在最佳状态的脸庞;依旧是那双仿佛永远含着三分笑意、微微眯起的狭长狐狸眼,巧妙地掩盖了其下所有可能泄露的真实情绪。
灵幻就那样随意而自然地站在那里,双手优雅地垂在身侧,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儒雅的微笑,仿佛他本就是这房间陈设的一部分。
“如果抛开此时此地、抛开这该死的末日背景不论,”萧凌看着灵幻这一身扎眼的行头,实打实地开口吐槽,语气里带着点难得的、因熟悉而产生的揶揄,“你这身打扮和这身‘气质’,放在旧时代,不是家世显赫、底蕴深厚、讲究格调的真贵族,就是那种能把最不值钱的保险卖出天价、靠嘴皮子就能忽悠得人团团转的、最顶级的金牌销售。”——萧凌看着灵幻这一身的吐槽实打实的开口吐槽着灵幻的穿着
“王,您真是幽默。”灵幻似乎并不在意萧凌那带着审视与调侃意味的、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析清楚的目光,他笑眯眯地开口,声音平稳清晰,如同在舞台上念诵一段精心准备的独白,“关于岁朽阁,我之前在翡翠梦境时,确实向您提及过一些皮毛。”他微微颔首,继续道,“岁朽阁,存在的时间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久远。它并非末日之后才仓促建立的势力,而是在漫长的人类历史长河中,一直以一种特殊而隐秘的方式存在着,观察着,记录着,偶尔……也会在关键时刻,进行一些必要的干预。末日降临,陨石天灾,未知能量席卷全球,催生了异能的出现,这对岁朽阁而言,既是一场巨大的冲击与考验,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变局与契机。”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失去了焦点,穿透了斑驳的墙壁,望向了遥远而不可知的时空深处:“阁内的一些成员,在幸运或不幸地获得异能之后,因为理念的深刻分歧、个人追求的差异,或者单纯想要凭借新获得的力量去外界闯荡出一片天地,选择了离开岁朽阁。他们如同蒲公英的种子,散布到了世界各个角落,融入了各个残存的国家势力、新兴的聚集地,或者成为了独来独往、神秘莫测的荒野行者。至于我嘛,”他转回头,笑容不变,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优雅地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只是众多被外派出的岁朽阁成员中,您可以把我理解为一个……比较特殊的外勤人员。”
他的话语听起来坦诚,实则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岁朽阁的存在和部分基本情况,却又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最核心的机密,诸如岁朽阁的真正终极目的、内部严密的组织结构、隐藏的真实实力等等,依旧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
“至于我的真实身份,在岁朽阁内的具体职位与权责,以及更多关于岁朽阁不容外传的深层信息……”灵幻的笑容加深了一些,那双眯起的狐狸眼缝隙里,似乎有奇异而深邃的光芒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等王将来某一天,愿意亲自踏入岁朽阁那古老的大门之时,自然便会知晓一切。现在贸然告知,并非合适的时机,也……严重违背了阁内的规矩。”他温和却坚定地拒绝透露更多,语气礼貌得让人难以生出被冒犯之感。
他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提到了一个关键人物:“岁朽阁内,自古以来,便设有一位地位超然、备受尊崇的大祭司。这个职位,怎么说呢……与其说是选拔,不如说是某种意义上的代代相承,蕴含着特殊的血脉与使命。她因为这场末日所觉醒并拥有的,并非仅仅是普通意义上的强大攻击或防御力量,更像是一种传承自遥远先祖的、关乎命运轨迹的‘预言’能力。”灵幻的语气稍微严肃了一点点,虽然脸上那公式化的笑意并未褪去,但那份笑意里明显多了几分郑重与敬畏,“她的祖辈,应该说,自遥远的、连我刚加入岁朽阁时都感觉古老的年代起,就口耳相传着这样一个预言……”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脑海中仔细搜寻并确认那古老而神秘的词句,然后以一种近乎吟诵的、带着独特韵律的腔调缓缓说道:
“石陨之时,天下颠覆;时间之主,由此而生。”
这短短的十六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沉重如山的天地至理,带着古老沧桑的气息,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房间里低沉地回荡,让原本就凝滞的空气似乎又沉重、粘稠了几分。
“预言的前半段,‘石陨之时,天下颠覆’,如今已然以最残酷的方式完全应验。那场席卷全球、带来无尽毁灭的陨石雨,彻底颠覆了人类文明的秩序与骄傲,将整个世界拖入了如今这般绝望而混乱的境地。”灵幻平静地解释道,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随即目光重新聚焦在萧凌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与最终确认的意味,“而预言的后半段,‘时间之主,由此而生’,则明确指向了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大灾变中,应运而生的、能够真正掌控时间伟力的存在。岁朽阁,漫长岁月以来,一直在耐心等待,在暗中寻找这位命中注定的‘时间之主’。”
他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无奈和世事无常意味的笑容:“只不过,现实的发展,总是比古老的预言要复杂、曲折得多。现在虽然看似人人都有机会觉醒异能,但其中相当一部分不幸者,却沦为了‘初堕者’那种完全失去理智、只知遵循本能破坏与杀戮的怪物。而且,更值得警惕和注意的是,这些怪物,似乎并非一成不变,它们也在随着时间推移,发生着某种令人深感不安的、违背常理的……进化。”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再次变得认真起来,那双总是眯着的狐狸眼也似乎睁开了一条更宽的缝隙,透出里面深邃如同寒潭、仿佛能吸走灵魂的光芒:“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也必须郑重提醒王注意的关键点。时间异能,这种触及宇宙本源法则的禁忌力量,并非只会独一无二地出现在您一人身上。这一点,我之前在翡翠梦境时,应该也向您隐约提及过。”他看着萧凌,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确保每个字都烙印在对方的意识里,“所以,‘王’这个称呼,既是对您身为时间系异能者、并且展现出相应潜质的尊称,也代表着一种……潜在的、无法逃避的宿命与随之而来的巨大责任。在您往后的旅程中,极有可能会碰到其他同样觉醒了时间相关能力的存在。他们可能是依旧散落在世界各个角落、曾经属于岁朽阁但后来因各种原因离开的成员,也可能是与岁朽阁毫无瓜葛、完全独立的、自行觉醒的个体。这些人,究竟觉醒的是什么样的具体能力分支,拥有怎样难以揣测的心性和隐藏的目的,我无法知晓,也无从预测。”